第102章 深渊中的回响(第1页)
缓冲平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并非完全的死寂,能源管道深处传来的低沉轰鸣如同永不疲倦的巨兽心跳,持续震颤着脚下的金属格栅,空气循环系统微弱的气流声、伤员偶尔无法抑制的痛苦呻吟、以及装备与金属表面摩擦的细微声响,共同构成了这寂静的底色。然而,先前激烈的战斗、保罗惨烈的牺牲、以及“回音”协议启动带来的沉重压力,仿佛在每个人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音屏障,言语在此刻显得多余而艰难。应急照明早已失效,只有队员们头盔上的微光视觉或红外扫描装置,以及一些设备屏幕发出的幽光,在粘稠的黑暗中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大部分人或靠或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抓紧这难得的间隙恢复体力,处理伤口。沃伦还在和他那挺几乎报废的重型旋转机炮较劲,拆卸、清理被腐蚀的部件,动作粗暴,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昆特卸下了那面濒临破碎的巨型盾牌,靠在平台边缘,乌尔正在为他手臂和腰腹间被触手勒出的深紫色淤伤进行喷雾镇痛和肌肉松弛处理。昆特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但除了偶尔因药效刺激而肌肉微微抽搐外,一声不吭。凯尔中尉站在平台连接竖井的边缘,背对着众人,面朝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他的身影在战术目镜微弱的冷光映照下,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没有人打扰他。作为指挥官,他肩上的重量远超任何人。退路已断,外部威胁迫近,内部伤员拖累,前路未知……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将这支残部推向万劫不复。老森、琪娜和莉亚围在那个布满灰尘的古老控制终端旁。老森的手指在他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终端上快速滑动,试图绕过主系统权限,接入枢纽更深层的传感器网络。屏幕的光芒映着他花白的鬓角和紧抿的嘴角,汗水顺着额角的皱纹滑落。琪娜在一旁协助,递送工具,记录偶尔跳出的、意义不明的数据碎片。莉亚则紧张地监控着周围能量读数的任何细微变化,眼镜片上反射着流动的惨绿色线条。医疗区域,凯文和乌尔在完成了对昆特的紧急处理后,立刻回到了托姆和李斯身边。托姆的呼吸愈发浅促,胸腔内不时传来令人揪心的、带着湿罗音的杂声,微光视觉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凯文再次调整了他的体位,希望能稍微缓解对肺部的压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乌尔则为李斯更换了几乎滴空的输液袋,又检查了他小腿伤口敷料下的情况,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手指触碰到的肿胀和湿冷触感,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李斯的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似乎随时会熄灭。马克依旧独自蜷缩在平台最远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头盔摘下放在一边,肩膀偶尔无法控制地抽动一下。保罗牺牲时溅在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斑块,他没有去擦。时间在这种压抑的静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漫长如几个世纪,一个声音突兀地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试图打破僵局的轻松,却难掩其下的疲惫和沙哑。“嘿……”是沃伦,他放弃了修复那挺结构严重受损的机炮,将最后一个零件重重地扔进工具袋,发出哐当一声响。“妈的,这玩意算是彻底废了。”他喘了口粗气,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目光扫过周围沉默的同伴,“我说……就这么干坐着等死?还是等着听头顶传来‘铁砧号’的噩耗?也太他妈憋屈了。”没有人接话,只有管道深处传来的低沉轰鸣作为回应。沃伦似乎也不指望立刻得到回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声音在寂静的频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老子参军十五年,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地方,这么多操蛋的怪物……死在这种鬼地方,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真他妈不值。”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想起我老家了,阿尔忒弥斯七号星,知道吧?那颗破农业星,除了麦子就是土豆。我爹,我爷爷,都是种地的。他们当初打死也想不到,家里会出我这么个扛着大枪满星系跑的大头兵。”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当年为了离开那个一眼能看到头的破地方,我几乎是跟家里闹翻了才参的军。觉得外面星河浩瀚,怎么着也比对着泥巴有意思。现在……呵,要是能回去,让我啃一辈子土豆我都乐意。”短暂的沉默后,凯文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医疗兵特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温和:“阿尔忒弥斯七号的土豆……听说很粉糯。比配给里的合成土豆泥强多了。”“何止是强多了!”沃伦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提高了一些,“那才是人吃的东西!特别是用本地产的粗盐烤出来的,外皮焦脆,里面沙沙的……妈的,说得老子更饿了。”他咂了咂嘴,“现在想想,我爹那双手,除了摆弄庄稼,就是给我和我妹做木头玩具……粗糙得很,但比任何精密仪器造出来的都结实。”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你还有个妹妹?”琪娜忍不住问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好奇。她暂时停下了协助老森的工作,抬头望向沃伦的方向。“啊,有。”沃伦的语气软化了一些,“叫莉莉,比我小十岁。我离家的时候,她才这么高点。”他用手在膝盖附近比划了一下,“现在……估计早就嫁人了吧。也不知道嫁了个什么样的家伙,要是敢对她不好……”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她会为你骄傲的。”昆特厚重的声音响起,他依旧闭着眼,但显然在听。乌尔刚刚为他注射完一剂缓解肌肉痉挛的药物。“每一个为了人类疆域战斗的人,都值得骄傲。”“骄傲?”沃伦哼了一声,“怕是连我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不知道。老头子估计到死都会骂我是个不孝子,跑出去野没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这时,一直沉默的卡尔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侦察兵特有的冷静:“我出生在舰船上,‘进取号’殖民舰。我的父母是第一批深空移民工程师。对我来说,星空就是家乡,舰船的引擎声就是摇篮曲。”他顿了顿,“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扎根于土地的故乡。有时候会很羡慕你们,至少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可以想念。”“舰船生活……是什么样的?”琪娜轻声问,她对这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感到好奇。“秩序,精确,循环。”卡尔简单地概括,“每一天都按照时间表运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视野所及,除了金属墙壁,就是舷窗外的星云。很美,但也……很孤独。所以我很小就决定加入陆战队,至少能脚踏实地,看看不同的世界。”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现在看来,有些‘地’还是别踏比较好。”“比如这里。”乌尔接话道,他刚刚给李斯注射完最后一剂升压药,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我毕业于奥林匹斯山中央医学院,战地急救专业。导师总说,我们的职责是在死神手里抢时间。但在这里……”他叹了口气,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修补匠,拿着胶水试图粘合破碎的瓷器。资源太少了,时间太紧了,敌人……太超出认知了。”凯文感同身受地点头,尽管黑暗中没人看得清:“我们尽力了,乌尔。托姆和李斯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他看向呼吸微弱的托姆,声音带着坚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一直闭目忍受痛苦的托姆,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声,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凯文立刻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托姆?能听到我吗?坚持住,我们都在。”托姆没有睁眼,只是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什么。凯文将耳朵几乎贴到他唇边,才勉强听清几个破碎的词:“……家……女儿……”凯文的心猛地一揪。他记得托姆的个人档案里,家庭成员一栏写着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他用力握了握托姆冰凉的手,声音异常柔和:“放心,托姆。我们会带你回家。你女儿还在等你。”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平台上许多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老森停下了在终端上的操作,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凌乱。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那只是一个习惯性动作,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追忆:“家啊……我老婆子以前总抱怨,说我整天泡在实验室里,跟那些冰冷的机器比跟她还亲。”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温柔的复杂神色,“她走得早,癌症。我没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当时正在为一个新型反应堆的核心算法攻关……等接到消息赶回去,已经晚了。”平台上安静下来,只有老森的声音在继续,带着深深的遗憾:“她临走前给我留了句话,说‘老森啊,别总盯着那些数字和线路了,也看看身边的人,看看天上的星星’。”他苦笑一声,“我答应了她,申请调到了相对‘清闲’的后勤技术部门。结果……又碰上了这档子事。看来我这辈子,是注定要跟这些‘数字和线路’打交道了,连死都得死在它们旁边。”“森叔……”琪娜忍不住出声,想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老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活了这么大岁数,够本了。就是有点可惜,没能把毕生所学,好好整理出来,留给后来人。脑子里还有很多想法,很多改进方案……没机会实现了。”他的目光投向脚下轰鸣的管道,仿佛在凝视着某个未完成的蓝图。“您的经验和技术,已经救了我们很多次了,森工。”凯尔中尉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面向平台内部。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话语中的肯定意味清晰无误。“没有您,我们甚至找不到这个平台,更别说尝试接入内部网络了。”,!老森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点点。凯尔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过,虽然无法看清每个人的脸,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悲伤、疲惫、恐惧以及一丝不甘的复杂情绪。他知道,士气正在滑向谷底。保罗的牺牲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而未知的前路和断绝的后援,更是沉重的枷锁。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这股情绪宣泄出来。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频道:“我的父亲,也是军人。隶属‘雷神之锤’兵团,是一名重型突击手。”他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此刻说起,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份报告,“他在我十二岁那年,死于科洛桑走廊战役。官方通知是‘英勇战死,遗体未能回收’。”平台上一片寂静,连伤员的呻吟似乎都暂时停止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听着凯尔难得的讲述。“我记得他最后一次离家,把我叫到跟前,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告诉我:‘凯尔,记住,穿上这身军装,责任就重于生命。但永远不要主动寻求死亡,要带着所有人活下去,完成任务。’”凯尔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心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平衡这句话里的两个要求。带着所有人活下去……完成任务。”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掂量这两个目标的重量。“很多时候,它们就像天平的两端,难以兼顾。我们失去了很多兄弟,罗伊、保罗……还有很多,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念出那些名字时,没有任何煽情,只是平静地陈述,却比任何悲恸的呼喊更让人心头发沉。“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前路未知,后退无门。‘铁砧号’可能面临攻击,我们孤立无援。”凯尔继续说道,“父亲的话,我至今仍在努力践行。活下去,完成任务。也许我们无法所有人都活着离开赤岩星,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能动,只要‘逆流’的意志还未熄灭,我们就要走下去。不是为了虚无的荣耀,而是为了给死去的战友一个交代,为了可能还在某处等待救援的幸存者,也为了……我们自己对‘回家’的那一点念想。”他没有提高声调,没有慷慨激昂的鼓动,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将残酷的现实和必须前行的理由摆在所有人面前。“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凯尔最后说道,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每一个队员身上,“也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像保罗一样,连遗体都无法带回。也许我们能创造奇迹,夺回枢纽,等待不可能的救援。但无论如何,此刻,我们还活着,我们还能呼吸,还能战斗,还能……想念家乡的土豆,或者惦记远方的亲人。”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频道里格外清晰。“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们为什么而战。不仅仅是为了命令,也是为了你们想回去的地方,想见到的人。”凯尔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了涟漪。长时间的沉默后,昆特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依旧厚重,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我的盾牌快碎了,但人还在。只要还能动,我就会挡在所有人前面。这是我加入‘壁垒’兵团时的誓言,也是我对死去战友的承诺。”他没有谈过去,也没有谈未来,只着眼于现在最坚实的职责。沃伦重重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发泄:“妈的……老子可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就算要死,也得拉上足够多的怪物垫背!等回去了,老子一定要退伍,回阿尔忒弥斯七号,包一大块地,种他妈满山遍野的土豆!”他的粗鲁话语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对生的渴望。卡尔轻轻检查着自己的步枪枪机,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我的职责是侦察和预警。只要目镜还能工作,腿还能动,我就会走在最前面,为你们看清黑暗里有什么。”他的未来,依旧与战斗和危险绑定。乌尔和凯文对视一眼,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眼神,但能感受到对方同样的决心。乌尔开口道:“我们是医疗兵。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会尽全力保住。我们的‘未来’,就是看到每一个伤员能活着离开这个地狱。”凯文补充道,声音带着医疗兵特有的坚韧:“托姆和李斯还在坚持,我们更不能放弃。”琪娜看着老森疲惫的侧脸,又看了看周围黑暗中那些模糊却坚定的轮廓,轻声道:“我……我还有很多数据没分析完,很多技术难题没解决。我不想带着疑问死在这里。森叔,莉亚,我们得把这个终端弄明白,至少……要搞清楚下面到底有什么。”她的未来,与未解的谜题和未尽的责任联系在一起。托姆似乎又陷入了昏睡,但他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凯文递给他的一块应急口粮包装纸,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远方女儿的唯一纽带。缓冲平台上,死亡的阴影依旧浓重,前路的危机依旧未知。但在这一刻,因为这场在深渊边缘的、关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短暂交谈,某种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悲伤和恐惧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力量压制下去——那是责任,是承诺,是对生命最原始的眷恋,以及濒临绝境时,人类所能爆发出的最坚韧的意志。他们依旧疲惫,依旧带伤,依旧迷茫。但他们不再仅仅是等待命令或等待死亡的士兵,他们重新找到了各自必须战斗下去的理由,哪怕那个理由,只是一个关于家乡土豆的模糊记忆。凯尔中尉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话,没有再发言。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只是二十七个人中九个人的心声。但足够了,至少在这一刻,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气”。他抬头望向竖井上方那片被封死的黑暗,又低头凝视脚下轰鸣的深渊。:()铠甲勇士刑天之阿瑞斯罪罚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