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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个才子一个和尚(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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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是个书生,史事所知不多。听苏轼说项羽作战专靠骑兵,忙问:“夫子此说有依据吗?”

苏轼点点头:“春秋只识车战,到战国才有骑兵,然而七国骑兵都没有骑射折冲的本事,秦军也是这样。项羽起事以后兵力一向不多,却往往以一击百,且面对强敌之时每每主动发起攻击,这个打法从今天看起来,只有骑兵才办得到。尤其彭城一战,刘邦五十多万大军夺了彭城,项羽率三万人顷刻杀回彭城,如此迅疾又是骑兵的本事。而刘邦对楚军回师毫无防备,被斩十余万!可见刘邦麾下不但没有骑兵,甚至没有与骑兵作战的经验。”

秦少游忙问:“何以见得?”

苏轼笑道:“刘邦夺彭城之前已先破各路诸侯,打得仗不可谓不多。他对项羽的精锐骑兵如此疏忽,以至大败,可见刘邦对骑兵战术的生疏。若他手里有骑兵,又或者对阵诸侯中有精骑,刘邦不至于败得如此惨痛。且刘邦得天下,进长安,连四匹同样颜色的马都找不到,和匈奴交战又被围白登,差点送命,这都说明刘邦没有骑兵。”

“可汉军击匈奴时动用骑兵数十万……”

苏轼摆摆手:“那是文、景以后的事了。”

苏轼这些分析很有道理。加之秦观不懂,挑不出毛病来。苏轼越发来了兴趣,又说:“当时天下人都没有骑兵可用,唯独项羽不但有一支几万人的精骑,且精通战法,所以奔行如飞,百战百胜。可仔细想想,项羽其实也不懂骑兵的用法,只重视骑兵,步卒都被忽视,以至项王麾下良莠不齐,精锐特别能战,其他部队差得太远。而且骑兵行动如飞,粮草消耗又多,难在一地久驻,以至项羽渐成‘流窜’之势,加之战马不易补充,精兵越打越少,再遇上那‘十面埋伏’,处处剿杀,层层削弱,缠着他的战马冲不出,走不动,终于精锐耗尽,困毙垓下。话说回来,此人不死必是祸害,还是死了的好。”

项羽这个人自古就被当成英雄豪杰被世人崇拜,苏轼却说他“还是死了好”,秦少游又不明白了:“项羽盖世英雄,夫子怎么对他评价如此之低?”

苏轼摇摇头:“项羽有灭秦之功,当然是个英雄。可惜战胜之后却屠灭秦军二十万,火烧咸阳城,虽说他是楚人,对秦始皇怀恨极深才有这样的举动,可一个要得天下的英雄怎能因仇恨失去理智?由此可知,项羽其实是个莽夫。何况项羽灭秦以后分封诸侯,自称霸王,根本没有一统江山的雄心,所作所为全是逆时而动,不但不是英雄,反倒成了天下一统的最大障碍,直至被高祖所杀,天下才归一统。总的说来,项羽这个人毁誉参半,恶多于善,与其说是英雄,不如说是祸害。”

对这些话秦观深以为然:“夫子说得对!我也觉得暴秦不得人心,早晚要亡,有项羽,暴秦或许早亡十年;没有项羽,晚亡十年而已。可项羽嗜杀好战,祸害无穷,天下人没得过他什么好处,却因为这个人而受了很多苦!仔细想想,项羽的暴行与秦人的作为似乎差不多,都是‘成于杀伐,败于太平’。”

苏轼连连点头:“‘成于杀伐,败于太平’,这话说得好!天下人都崇拜项羽、白起,却忘了他们原是杀人的魔王!还是颜回说得好:‘愿得明王圣主辅相之,敷其五教,导之以礼乐,使民城郭不修,沟池不越,铸剑戟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这才是个正路。”

听了这话秦少游摇头叹息:“颜回说这些话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到今天,什么也做不成,夫子说说,救世济民的正道什么时候才行得通?”

苏轼忙说:“良知不灭,天理常存,只要世上还有《论语》这本书,正道总有实现的那一天。孔圣人不是说过嘛:‘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就是正道!”

秦少游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吾欲仁,仁斯至亦!’人心正,天下自正。天下不正,人心能正,也是‘成仁’。”

交友之道各不相同,既有细水长流,也有一见如故。今天秦少游遇上苏子瞻,真是一见如故。只觉心中快意不可遏止,立刻向和尚讨来笔砚,就在白墙上题诗一首:

“人生异趣各有求,系风捕影只怀忧。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

徐州英伟非人力,世有高名擅区域。珠树三株讵可攀,玉海千寻真莫测。

一昨秋风动远情,便忆鲈鱼访洞庭。芝兰不独庭中秀,松柏仍当雪后青。

故人持节过乡县,教以东来偿所愿。天上麒麟昔漫闻,河东鸑鷟今才见。

不将俗物碍天真,北斗已南能几人。八砖学士风标远,五马使君恩意新。

黄尘冥冥日月换,中有盈虚亦何算。据龟食蛤暂相从,请结后期游汗漫。”

写罢掷笔于地,回身对苏轼深深一揖。

两位学士高谈阔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僧人游客在边上听着。见秦少游思不稍遐、笔不略顿,如此篇章一挥而就,都赞叹不止。苏轼读罢也是连连点头,从地上拾起笔想和一首,凝神半晌,微微摇头,终于把笔放下:“少游这首诗真有屈原、宋玉之风骨,我竟接不住,惭愧惭愧……”

苏轼一生作诗填词,落笔千言,倚马可待,像今天竟接不下来,这是秦观的才气极高,情绪又在激扬涌**之时,妙笔生花,竟将苏轼的文思打断,一时不能接续。对苏学士而言这样的事可不多见。

这样的大才子、风雅事平时哪能见到?旁边围观的人交头接耳,都冲着苏轼、秦观指指点点。一个四十来岁的书生上前对两人拱手:“请问两位学士高姓大名?”

天下事就这么有趣,有人爱出名,有人怕出名。苏、秦二位都是后者,见人家上来问他,急忙笑道:“只是过路的,不足道,不足道。”低头飞步走出庙门,一直逃到清静无人之处,这才松了口气,二人相视而笑。

苏轼问秦观:“你在寺里何处居住?”

秦观答道:“我和一个朋友同到徐州,我那个朋友爱清静,在山后一座小庙里借住。”说到这里又想起来,“山后小庙里有一件唐朝留下来的宝贝,不知夫子见过没有?”

苏轼做徐州知府快一年了,可平日太忙,这台头寺还是第一次来,什么“山后小庙”听也没听说过,更不知道什么宝贝,忙问:“庙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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