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幽香(第2页)
“星期六晚上———我知道这话不假。”
“很可能,”她痛苦地笑了一声,“他交给我二十三先令。”
“是呀,一个男人怎么花自己挣的钱都不会,成了一个胡闹的畜生,这可糟透啦!”花白络腮胡须的男人说。女人把脸避开。她父亲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把茶杯递给她。
“是呀,”他抹了抹嘴,叹息着说,“这就决定了一切,是这样———”
他把一只手放在控制杆上。那辆小机车紧张呻吟起来,整列火车朝着过轨口隆隆驶去。女人又朝铁轨那面望了望。暮色渐渐地降落在铁路和货车之间的空地上,矿工们变成一群群阴暗、黝黑的人形,还在回家去。卷扬机急速地转动着,只短暂地歇上一会儿。伊丽莎白·贝茨望望那道沉闷的人流,随后就走进屋子去了。她丈夫没有回来。
厨房很小,洋溢着火光。火红的煤块发出熊熊的火光,一直堆到烟囱口。这间房里的全部生气似乎都在那个洁白、温暖的壁炉里,钢铁的炉围映照出红彤彤的火光。桌布已经铺好,准备吃茶点了,茶杯在暗处闪闪发光。厨房后部,楼梯最下几级伸进里面来的地方,坐着那个男孩儿,正用一柄小刀拚命在削一块白木②。他几乎隐藏在黑暗里。那时是四点半。他们等父亲一回来就好吃茶点了。母亲注视着儿子绷起脸在和那块木头进行无聊的拚搏,她从他的沉默与执拗中看出了自己的个性,还从孩子只顾自己、不关心其他一切这一点上看到了他父亲的为人。这时,她似乎尽想着她丈夫。他大概已经走过自己的家,溜过自己的家门口,让晚餐摆在这儿白白糟践掉,自己却去喝上一回酒才回来。她瞥了大钟一眼,然后拿起土豆到院子里去把水滗掉。溪流那面的花园和田野全都掩没在黑暗里。当她拿着平底锅直起身来,听凭滗出的水在身后的暮色中冒着热气时,她看到那条大路上的黄灯全已经点亮了。大路越过铁轨间的空地和那片田野,延伸到远远的那座小山上。
这时,她又看着匆匆回家的工人们,现在人越来越少了。
在屋子里,炉火正在逐渐减弱,房里变成了暗红色。女人把平底锅放在炉旁的铁架上,把一块调制好的布丁搁在烘箱口附近。接着,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在这时,轻快的脚步声令人高兴地来到了门口。有人用手握住门闩,停留了一下,随后一个小女孩儿走了进来,把户外穿的衣服脱掉,摘下帽子时还把一大簇刚从金黄长成栗色的鬈发带下来,披到了她的眼睛上。
母亲责备她放学回来晚了,又说在阴暗的冬天她将不得不把她留在家中。
“嗨,妈,这会儿其实一点儿也不黑。路灯还没点上哩。爹也还没有回家来。”
“是呀,他还没有回来。不过已经四点三刻啦!你曾见到点儿他的影子吗?”
这孩子变得严肃起来,用沉思的大蓝眼睛望着母亲。
“没有,妈,我没有看见他。怎么?他由这儿走过去,上老布林斯利那儿去了吗?他没有,妈,因为我并没有看见他。”
“这一点他会留神的,”母亲怨恨地说,“他会注意着不给你瞧见。不过他管保是坐在‘威尔士亲王’③那儿,要不他不会这么晚不回来的。”
女孩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母亲。
“我们吃茶点吧,妈,好吗?”她说。
母亲把约翰叫唤到餐桌旁来。她又一次把门拉开,朝着外面黑沉沉的铁路线那面望去。四下里一片荒凉,她听不见卷扬机的声音。
“也许,”她自言自语,“他留下把开采的活儿干掉点儿。”
他们坐下吃茶点。约翰坐在餐桌靠近门口那头,几乎消失在黑暗里。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别人的脸。女孩儿蜷着身体靠紧炉围,把一片很厚的面包在火面前缓缓地移动着。男孩儿坐在那儿望着她,他的脸在昏暗中成了一个模糊的斑痕。女孩儿在熊熊的火光中似乎改变了形象。
“在火光下看,一切的确很美。”那孩子说。
“是吗?”她母亲说。“为什么?”
“火光那么红彤彤的,而且满是些小窟窿———感觉也很舒服,简直可以闻到它啦。”
“马上就得加煤啦,”母亲回答,“到那时,要是你爹回来,他就会埋怨说,人家一身汗水从矿井下面回家来,总是连个火也没有———小酒店里总是暖暖和和的。”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后来那个男孩儿抱怨道:“快点儿,好安妮。”
“唔,我在烤着!我没法让火烤得快一些,对不对?”
“她晃动个不停,好烤得慢些。”男孩儿嘀咕说。
“别这样瞎想,孩子。”母亲回答。
不一会儿,黑暗的房间里只听见嘎吱嘎吱咬烤脆的面包的声音。母亲吃得很少。她坚定地喝着茶,坐在那儿沉思。等她站起身时,胸中的怒火从严肃、挺直的头部可以明白地看了出来。她望望炉围里面的布丁,突然发作道:
“一个男人连回家吃饭都不能做到,这真是一件丢脸的丑事!要是炉火烧得只剩一堆煤灰,我也瞧不出我干吗要在意。走过自己的家门口,到一家小酒店去。我倒预备好他的晚饭,坐在这儿等他———”
她走出去。在她把煤一块块丢在红火上时,墙壁上渐渐黑暗下去,到最后房间里几乎一片漆黑。
“我瞧不见啦。”隐没在黑暗中的约翰抱怨说。母亲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总知道怎样把吃的送进嘴去。”她说,一面把簸箕放到门外。等她像一个幽灵又回到火炉旁边时,那个男孩儿很不高兴地又抱怨了一遍:
“我瞧不见。”
“我的天!”母亲烦躁地嚷起来,“你跟你爹一样糟,就算黑一点儿又怎么样!”
虽然如此,她还是从壁炉架上的一束纸捻中取出一枚来,动手去点亮房间中央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那盏灯。在她伸手去点时,她的身体显示出她因为怀孕腰身正在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