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乡下人(第2页)
霍普韦尔太太从来不喜欢人家把她当傻瓜。“你卖什么?”她问。
“《圣经》,”青年人说,目光朝房间各处快快地扫了一眼,然后又说道:“我瞧您的起居室里没有一部家庭《圣经》,我瞧这是您缺少的一件东西!”
霍普韦尔太太没法说:“我闺女是个无神论者,不让我把《圣经》放在起居室里。”她把身子微微挺起来点儿,说道:“我把《圣经》放在床旁边。”这话并不是实情,它是放在顶阁上哪个地方。
“太太,”他说,“上帝的教训是应当保存在起居室里的。”
“唔,我想这是一个爱好的问题,”她开口说,“我想……”
“太太,”他说:“对一个基督教徒来说,上帝的教训除了在他的心里以外,还应当在宅子内的每一间房里。我知道您是一个基督教徒,因为我从您脸上的所有纹路中可以看得出来。”
她站起身,说:“嗐,青年人,我不想买一部《圣经》。我闻到我的饭快烧焦啦。”
他并没有站起身,却绞着双手,低头望着它们,同时,声音柔和地说:“唔,太太,我来告诉您实情———如今没有多少人想要买一部《圣经》。再说,我知道我实在很直率。有话就说,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说真的,我不过是个乡下小伙子。”他抬眼朝她那不友好的脸上瞥了一下。“您这样的人决不喜欢戏耍我这样的乡下人!”
“哟!”她喊道,“善良的乡下人是世上最好的人⑦啦!再说,我们全有不同的处世方法,要使世界发展,得有各种各样的人。这就是人生!”
“您说得一点儿不错。”他说。
“嗐,我认为世界上善良的乡下人还不够多!”她给激了起来,这么说。“我想毛病就出在这儿!”
他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哩,”他说,“我叫曼利·波因特,是威洛霍比郊外的乡下人,甚至不是来自一个地方,只是来自一个地方的附近。”
“你等一会儿,”她说,“我得去照料一下我的午饭。”她走到外面厨房里,发现乔伊站在门口,她一直待在那儿听着。
“把世上最好的人打发走,”她说,“咱们吃饭吧。”
霍普韦尔太太受了伤害,朝她望了一眼,把蔬菜下面的火减弱下去。“我对谁也不能粗鲁无礼。”她嘀咕说,一面回到起居室里去。
他已经把提箱打开,每个膝盖上放着一部《圣经》坐在那儿。
“你最好把这些收起来,”她对他说。“我一部《圣经》也不要。”
“我很谢谢您的诚实,”他说,“除非到很远的乡下去,要不就见不到真正诚实正派的人。”
“我看得出,”她说,“真正诚恳的人!”通过门缝,她听见有人哼了一声。
“我猜有许多小伙子都来告诉您,他们正在大学里用功读书,”他说,“不过我可不告诉您这种事。由于某种原因,”他说,“我不想上大学。我想把我的一生完全献给基督教工作。您瞧,”他放低声音说,“我心脏有毛病,也许活不了多久。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有毛病,可能活不了多久时,嗐,太太……”他停住,张开嘴,睁大眼睛望着她。
他和乔伊的情况竟然一样!她知道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是她迅速定住了神,咕哝道:“你留下吃午饭,好吗?我们很乐意邀你!”不过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立刻又后悔了。
“好,太太,”他用羞窘的嗓音说,“我当然高兴这么做喽!”
乔伊在母亲把他介绍给自己的那当儿曾经望了他一眼,随后在整顿饭的时间里一直就没再去望他。他对她讲了几句话,但是她却假装没听见。霍普韦尔太太不明白她为什么故意粗鲁无礼,虽然她宽容了她。她觉得自己一贯不得不热情洋溢地去进行款待,以弥补乔伊的缺乏礼貌。她鼓励他谈谈他自己,他也就谈了。他说他是十二个孩子中的第七个,当他八岁的时候,父亲给压在一棵大树下。他给压得不像样子,事实上,几乎给劈成了两半,完全辨认不出来了。他母亲拼命干活儿,尽力硬撑着过下来。她总是照料着要她的孩子们上主日学校⑧,每天晚上读《圣经》。他如今十九岁,卖《圣经》已经卖了四个月啦。在这段时期里,他卖了七十七部《圣经》,还得到人家答应,好再卖掉两部。他想成为一个传教士,因为他觉得那是你可以最有效地替人们服务的方法。“失去其生命的人将得到生命。”⑨他简朴地说。他是万分诚恳、万分真挚、万分热切的,因此霍普韦尔太太随便怎么也不会笑出来。他用一片面包挡住,不让豌豆滚到桌上,随后就用那片面包把盘里的卤汁吸了个干净。她可以看见乔伊斜眼瞅着他使用刀叉的神气;她也看到,每过几分钟,这个小伙子就锐利地、鉴赏地睃上那姑娘一眼,仿佛想引起她的注意似的。
饭后,乔伊把碟子从餐桌上收拾掉,走开了,撇下霍普韦尔太太去陪他谈话。他又向她谈了他的童年和他父亲遭到的意外,还谈了他自己所遭到的种种事情。每过五分钟左右,她就强忍住一个哈欠。他坐了两小时,最后她告诉他,自己在镇上有一个约会,非走不可了。他把他的《圣经》收拾起来,谢过了她,预备告辞,但是到了门口他又停住,使劲儿握了握她的手,说他随便哪次外出,都没有遇见过一位像她这么好的太太,并且询问他可不可以再来。她曾经说过她将永远高兴看见他。
乔伊一直站在那条路上,似乎在望着远处一件什么东西。这时他走下台阶朝她走去,由于提着那只沉重的提包,所以身体向一侧倾斜。他走到她站着的地方止住了脚步,直接面对着她。霍普韦尔太太听不见他说了点儿什么,不过想到乔伊会对他说点儿什么,她就哆嗦起来了。她看得出过了一会儿,乔伊说了一句话,接下去那个小伙子又开口说话,还用空着的手做了一个激动的手势。过了一会儿,乔伊又说了一句别的话,小伙子听完后又开口说了起来。接下去,使霍普韦尔太太惊讶的是,她看见他们两个一块儿朝大门口走去。乔伊和他一路走到大门口。霍普韦尔太太想像不出他们彼此说了点儿什么,她还没敢开口去问过。
弗里曼太太坚持要霍普韦尔太太注意她自己。她已经从冰箱旁边走到煤气炉前面,因此霍普韦尔太太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以便显得是在洗耳恭听。“格林尼丝昨儿晚上又跟哈维·希尔出去啦,”她说,“她眼睛患了麦粒肿。”
“希尔,”霍普韦尔太太心不在焉地说,“是在汽车修理厂干活儿的那个人吗?”
“不是,他就是上按摩学校⑩的那个人,”弗里曼太太说,“她眼睛患了麦粒肿,已经有两天啦。据她说,那天晚上他送她回来的时候,说:‘让我来替你把这个麦粒肿治一治。’她说,‘怎么个治法呢?’他说,‘你就在那辆汽车的座椅上横躺下,我来治给你看。’她照着他的话做了。他吧嗒按了一下她的颈子。他一连那样按了好几下,直到她叫他住手。今儿早上,”弗里曼太太说,“她麦粒肿全好啦,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
“这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霍普韦尔太太说。
“他要她到法官办事处去和他结婚,”弗里曼太太说下去,“她对他说,她可不用什么仪式结婚。”
“唔,格林尼丝是个好姑娘,”霍普韦尔太太说,“格林尼丝和卡拉梅姐妹俩都是好姑娘。”
“卡拉梅说,她和莱曼结婚的时候,莱曼说他当然感到是神圣的。她说莱曼讲,他可不乐意拿五百块钱由一个传教士来主持婚事。”
“他乐意拿多少呢?”乔伊从煤气炉旁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