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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的善良让我信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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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的善良让我信靠

易晓明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Woolf,1882—1941)以《一间自己的房间》(ARoomofOne'sOwn)这篇女权宣言,奠定了女权领袖的地位;以《现代小说》(ModernFi)等理论作品,最早树起了现代小说理论的大旗。然而,弗吉尼亚·伍尔夫又是这样一个弱女子:父亲莱斯利·斯蒂芬(LeslieStephen)的传统观念,使他将儿子们都送入名牌大学,将女儿们留在了家中。家庭惠泽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祖父与父亲的文人传承,名家高谈阔论的氛围熏染,父亲图书馆中丰富的文学资源,特别是家庭变故在她心中所留下的无穷记忆,使她将自己的文学大厦构筑在这些记忆之上,或者说,她的很多作品都是她记忆之树上所结的果实。

弗吉尼亚·伍尔夫才华超凡,美貌脱俗,两者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令人倾倒。如果说,天生我才与天生丽质都属先天的,那么,她还有后天的两大幸事:其一是她一生都生活在“布鲁斯伯里”(TheBlroup)精英圈子中;其二是她得到了一个爱她、懂她的丈夫伦纳德·伍尔夫(LeonardWoolf)。

上帝对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偏爱也许迫于世人嫉羡的压力,而不得不靠添加点不幸来予以平衡:人世间最痛苦的病症———疯癫,让她一生饱受折磨,最终,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与疯癫一同毁灭。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投河自杀前,给她丈夫伦纳德·伍尔夫留下永别的信。1941年3月18日,她写道:

最亲爱的:

我肯定我又要发疯了。我感到我们无法经受又一次的那样可怕的日子,这次我将不会康复。我开始出现种种幻听,不能集中心神。所以我要采取似乎是最上乘的行动了。你已经给予了我最大限度的幸福。任何人所能为之的,你在各方面都做到了。这种可怕的疾病袭来之前,我们俩的幸福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比的。我不能再与疯魔较量了,我知道我正在毁掉你的生命……我要说的是,我一生的一切幸福都归功于你。你一直用你无条件的耐心和难以置信的善心待我。我要说———人人都知道是这样,如果有任何人可能拯救我,那就是你。一切都离我而去,只有你的善良让我信靠。我不能再继续毁坏你的生命了。

我不认为世上还会有另一对如我们这么幸福的人。

3月28日晨,弗吉尼亚·伍尔夫给伦纳德留下了最后几行字:

最亲爱的:

我要告诉你,你已经给了我完全的幸福。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多,请相信。

但我知道,这次我越不过去了。我正在浪费你的生命,就是这疯狂。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言辞说服我。你还能工作,没有我,你会好得多。你看我甚至连这封信都写不了,这表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所要说的归结为一句话,病魔袭来之前,我们幸福美满。这完全归功于你。没有人能如你一如既往地善良、好心,人人都知道。

弗吉尼亚·伍尔夫那病弱之躯实在包含着太大的能量,她那短暂的一生实在载负着太多的辛苦,三十五年常在头痛的袭击下持续写作。以1904年发表第一篇评论作为开端,她创作有5卷论文与评论集,2部传记,2部倡导自由意志的小册子(《一间自己的房间》与《三个基尼金币》),1卷日记选集,加上9部长篇小说与1卷短篇小说。弗吉尼亚·伍尔夫在理论、小说、随笔散文方面都有所建树。

然而,弗吉尼亚·伍尔夫最大的贡献在于她框定与捍卫了现代小说。

在“布鲁斯伯里”的聚会上,弗吉尼亚还是那样羞涩,一个没有走进大学,也没有走入更广泛社会的弱女子,却走在了时代文学的最前列,她以惊人的勇气,挑战当时文坛的三大老牌权威———贝内特(Ar)、威尔斯(H.C.Wells)与高尔斯华绥(JohnGalsworthy),真是印证了中国的那句老话“艺高人胆大”。她发表了《现代小说》与《班奈特先生与勃朗太太》(Mr.BeandMrs.Brown),与这些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所代表的观念进行了激烈的论战,并在其中提出了自己新型的文学观。她认为文学不应墨守成规,因为“往深处看,生活好像远非‘如此’。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吧。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屑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计其数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她还写道:“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环,生活是与我们的意识相始终的、包围着我们的一个半透明的封套。把这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不论它可能显得多么反常和复杂———用文字表现出来,并且尽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杂质,难道不是小说家的任务吗?”

可见,弗吉尼亚·伍尔夫有着非常自觉的文学意识与发展文学的气魄与胆略。她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伟大的散文小说时代的开端”,无规可循,无矩可蹈。“上一代人的工具到下一代人的手里变成废物”。“于是,拆毁的工作开始了。于是在我们的周围,甚至在报刊杂志和散文中,我们听到土崩瓦解、倒塌、毁灭的声音”。

带着这种清醒的认识,病弱女子弗吉尼亚·伍尔夫勇敢而坚毅地挑起了一个新时代文学开端的大梁。当然,她不只是在理论上呼告,更重要的是,她以其艰苦的试验,推出了一系列意识流小说的经典名作———《墙上的斑点》(TheMarkontheWall)、《达罗威夫人》(Mrs.Dalloway)、《到灯塔去》(TotheLighthouse)与《波浪》(TheWaves),来诠释她的理论主张,这些小说本身也奠定了她作为现代小说先驱的固若金汤的地位。

应该说,弗吉尼亚·伍尔夫对人生的思考胜过她对生活的关注。大自然的周而复始、恒久绵延,而人生短暂、生死不定,这是弗吉尼亚·伍尔夫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题,这与女作家本人的经历有关,她自幼就有着太多的死亡印象,从13岁母亲去世,紧接着同母异父的姐姐斯蒂娜随母亲而去,然后是父亲的辞世,紧接着又是哥哥索比的夭折,对死亡的不解,终身萦绕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心头。她最终主动地选择了死亡,或许在那一刻她破译了人生死亡之谜。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与她本人的一生,让我们读到了人生固有的对时间的无可奈何以及人生的种种局限,其小说中渗透着淡淡的悲剧感,它提升了其整个小说的格调。

弗吉尼亚·伍尔夫短短的一生,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她所生活的时代是充满阴霾的、残酷的。愈到晚年,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困惑与灰暗的沮丧情绪愈浓烈,但她始终在往前走,不懈地用艺术阐释人生。她的一生表明了“一位语言雅致精妙的艺术家在一个粗野的、物质主义的时代维护着美和精神的价值”。弗吉尼亚·伍尔夫终生为文学消得人憔悴,生命之花凋落了,然而,她所绽放的艺术之花成为一份永恒的美长存人间。

[法]阿尔贝·加缪著

李锐批注、评点

小学教师达吕望着两个人朝山上走来,一个骑马,一个步行。1学校建在半山腰上,他们还没有爬上门前的那段陡峭的斜坡。广阔的高原上一片荒凉,他们踏着雪,在乱石丛中艰难而缓慢地走着。看得出来,马不时地打滑。还听不见它的声音,但看得见它的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两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是熟悉这地方的。他们沿着小路走着,这条路已经被一层又白又脏的雪盖住几天了。达吕估计半小时之内他们上不了山。天气很冷,他回到学校去找件粗毛线衣穿。

他穿过空**冰冷的教室。黑板上,用不同颜色的粉笔画着法国的四条大河,已经朝着它们的出海口流了三天了。2干旱持续了八个月,滴雨未下,却在十月中突然下起雪来,散居在高原上各村庄里的二十来个学生都不来上课了。只好等着天气转晴。达吕只在教室旁自己住的屋子里生火,这屋子也朝着东面的高原。一扇窗户,和教室的窗户一样,向南开着。从这边看,几公里之外,高原开始向南倾斜。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到一道紫色的山梁雄踞在天际,那儿是沙漠的门户。

达吕暖和了一些,又转回到他刚才看见那两个人的窗前。他们不见了,他们是在爬那个山坡。夜里雪停了,现在天色不那么阴沉。清晨到来的时候,光线暗淡,云层不断升高后仍未见怎么明亮。直到下午两点钟,天仿佛才开始大亮。但这总比近三天来的天气好多了。那三天里,天色一直黑沉沉的,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个不停,变幻不定的狂风摇撼着教室的双重门。达吕只好长时间地枯坐在屋子里,只是到隔壁耳房喂鸡或取煤时才出去一下。幸亏北面邻近的塔吉德村有辆小卡车,在大雪前两天给他送来了给养。四十八小时之后,小卡车还要来。

不过,即使大雪封山,他也有东西对付,小屋里堆满了一袋袋的小麦,那是政府存放在他那里的,以便分给那些家庭遭受旱灾的学生。实际上,灾难落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头上,因为他们都很穷。达吕每天把口粮分给孩子们。他很清楚,这几天气候恶劣,他们一定缺粮了。也许,晚上会有学生的父亲或兄长来,他就能把粮食分给他们了。反正要和下一个收获季节接上气。运小麦的船已经从法国开来了,最艰苦的阶段已经过去。但是,难以忘怀的是这场灾难,这群在阳光下流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们,那连续数月干得像烧过的石灰一样的高原,那渐渐蜷缩龟裂,真像焙烧过似的土地,那一块块噼啪作响、脚一踩便化作粉末的石头。羊只成千成千地死去,这里那里也有一些人咽气,但是无人问津。

在这场灾难中,他几乎像修道士一样地生活在这所偏僻的学校里,所求无多,安于淡泊艰苦的生活。他有粗施灰粉的四壁,有狭窄的沙发,有白木书架,有井,有每周粮水的供应,他已经觉得自己像个大老爷了。可是突然下起了这场大雪,既不事先通报一声,也不等等雨水的缓解。这地方就是这样,生活是严酷的,即使没有人也是如此,有了人也无济于事。然面,达吕生于斯,长于斯,到了别的地方,他就有流落之感。

他走出房门,来到学校前面的平地上。那两个人已经爬到了半山坡。他认出骑马的人是巴尔杜克西,一个他认识已久的老警察。巴尔杜克西用绳子牵着一个阿拉伯人,此人跟在他后面,绑着手,低着头。警察举手打了个招呼,达吕没有理会,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阿拉伯人。那人身着褪色的蓝长袍,足蹬凉鞋,但穿着米灰色粗羊毛袜,头上包着又窄又短的缠头。他们越走越近。巴尔杜克西稳住牲口,免得伤了阿拉伯人,两个人一起慢慢地往前走。

走到人语可闻的距离时,巴尔杜克西叫道:“从艾拉莫尔到这儿才三公里,可整整走了一个钟头!”达吕没有应声。他穿着厚厚的毛衣,显得又矮又胖,正看着他们上山。那个阿拉伯人一直低着头。他们上了平地,达吕招呼道:“好啊,进来暖和暖和吧。”巴尔杜克西费劲地下了马,手里还攥着绳子。他朝小学教师微微一笑,小胡子向上翘着。他的深色的小眼睛深嵌在晒黑的额头下面,嘴的四周满是皱纹,使他具有一种专心致志的神气。达吕接过辔头,把马牵到耳房又回到来客那里,他们已在学校里等他了。他把他们让进自己的房间,说:“我去教室里生火,我们在那儿舒服些。”当他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巴尔杜克西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他解开了拴阿拉伯人的绳子,此人正蹲在炉子旁边,朝窗户那边望着。他的手一直绑着,缠头已推到脑后。达吕先是看到了他的大嘴唇,饱满,光滑,几同黑人;但他的鼻子高直,目光阴沉,充满了焦急的神色。缠头下露出固执的额头,被太阳晒得黝黑,此时冻得有些发白,当他转过脸来,目光直直地看了达吕一眼时,那整个脸上又不安又倔强的表情使他大吃一惊。“到那边去吧,”达吕说,“我去准备薄荷茶。”“谢谢,”巴尔杜克西说,“真是一桩苦差事!我真想退休了。”他一边又用阿拉伯语对犯人说:“来吧,你。”阿拉伯人站了起来,双手绑在前面。慢慢走进教室里去。

达吕端来茶,还拿了把椅子。可是巴尔杜克西已经高高地坐在第一张课桌上了,阿拉伯人背靠讲台蹲着,面对位于讲桌和窗户中间的火炉。达吕把茶杯递给犯人,看到他的手绑着,犹豫了一下:“也许可以给他松绑了吧。”“当然,”巴尔杜克西说,“那是为了路上押送才绑的。”他正要起来,只见达吕已经把茶杯放在地上,双膝跪在阿拉伯人身旁。此人一声不吭,目光焦急地看着他给自己松绑。松开之后,他两手来回地揉搓着勒肿的手腕,然后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迅速吸着滚烫的茶水。

“好,”达吕说,“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巴尔杜克西从茶杯里撅出小胡子:“就到这儿,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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