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页)
我离开了那家屋后,阿民和Besie的事通忘了。我只觉得我的胸口给一块千钧之重的铁块压住了,异常苦闷。
“姐姐和丈夫,还有母亲,他们串通来谋我的!”我行了半里多路,走不动了。太阳热烈地向我头上晒,路上像燃烧着般的,由路旁屋顶反射过来的热气不住地向我周围袭来,我的鞋袜满堆着黄尘,衣背上也给汗湿透了,这些苦状更使我增添了不小的愤慨。
“好了,好了!你们尽管做,我也有我的想法!”
我真不敢翻过头去望这村街两旁的店铺。我的头部像给什么东西紧紧地钉住了,不能自由回转。在头脑里有无限的愤怒、悲恨和牢骚,非常混乱;这些感情化成一种涡流,在脑中旋转。过了一刻,我稍为清醒了,才叫了一辆黄包车。的确,要和车夫讲一二句话,都觉得十二分的吃力。
赶到了停车场,待要买车票,忽然看见阿民流着一头一脸的汗,背衣也像给雨打湿了般地跑了来。
“老太太说,请你回去一趟。”
“我讨厌了!你去对他们说,有话回老家里来讲吧。”我冷然地回答他。
“但是老太太说,无论如何要请你回去。……不然,她又要骂我不会做事了。
“那没有办法。……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商量,过几天我请老爷到你们这里来吧。你回去这样对他们说好了。”
“这样说了,……那更不得了。”
他像要哭出来般地说。
“一切事情你都晓得了么?”
我无意中这样问他。
“早晓得了!”他低了头。
“试看,这些底下人尽都知道了,只骗我一个人不晓得了。”
我这样想着,更觉得他们可恨,何以竟这样地来欺侮我!我叫阿民买了车票,他一直望着我搭的火车开动了后才转回去。
我回到家里来时,傍晚时分了。看见父亲还坐在檐廊下,眺望庭园里的盆栽。
“你们一个个偷跑了,只留我一个老家伙在屋里……”父亲看见我就这样说,“你到哪儿去了来?”
“到M山去来。”
“一天来回,真有本事。母亲怎么样了?不快点回来,家里不得了。
“快要回来了,再过几天。”
“梅筠的病怎样了!”
“好了点的样子。”
“那我放心了。望她的病快点好,好到德国老柯那边去。她的事情解决了后,我也安心了。”
我不再说什么话。父亲对于那件事是一点不晓得的。
过后父亲再说些什么话,我一点没有听见。恐怕因为是看见了父亲,精神忽然松懈下来,我昏倒下去了。等到我稍为醒过来时,我已经睡在**了。头上戴着冰囊。脚部也安置有汤婆子,我的嘴里有葡萄酒的香气。
“啊!醒过来了么?不要紧了,不要紧了!”
老父的声音。父亲低俯着头来看我的脸,银白色的须,在日光中不住地闪灼,眼眶里饱蓄着泪珠,快要掉下来般的。我只觉得十二分对不住父亲了。乳母把彩英抱前来,就抱她坐在我的怀里。我把颊偎紧彩英的颊,流泪了。
“你安静地休息一会吧。要抱小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抱的。”
父亲看见我的兴奋的神气,像很担心。
“像这样酷热的天气,一天来回,哪有不中暑的道理?中了暑,额部涂点烧酒就会好。等下医生要来了。”
“我已经好了,没有什么了。”
我强作笑颜,对父亲说了。但等到父亲出去了后,我一个人又欷歔地哭起来了。
骚扰了好一会,我感着疲劳,睡着了。等到我给一种意外的音响惊醒来时,看见母亲和丈夫坐在我的床边,因为父亲打了电报到M山去,他们都赶回来了。姐姐也到我房里来了一趟,但即刻退出去了,她好像不好意思看见我。
“你现在怎么样了?”母亲很担心般地说,“接到你父亲的电报,真把我吓死了。”
“没有什么!”我想故意装出镇静,但喉头已经咽住了。
“一切望你看我面子吧。”母亲这样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