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4页)
“怕是往海州吧?”杜英久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只好静听这四个男子互相倾谈,这时她才得搀入这一句。
祝书记与大傻都不约而同的瞪了这活泼的女孩子一眼。祝书记即时另换了一种话。
“管它哩,快到街里了,这边的路我很熟。往那去是向××公园,靠近机器场的那一个,到僻静地方歇歇脚不好?”
这显然是要把刚才说的话丢开,不愿意在行人的大道上续谈。大有很奇怪祝书记的神气,鬼鬼祟祟的事他平生没办过,更不知道为什么有怕人的话?这情形独有杜英明白,这伶俐的女子她完全了解这两位客人要去干什么。她还猜得到这全是那学生样子的祝书记的把戏。
忽然大有记起了一件要事,他赶在祝书记的身前问大傻道:
“怎么忘了!你该知道咱那村子的事吧?”
“怎么不知道。前一个月我还到镇上去出过一次差,见了面却没对你们说一句。咱村里现在安静得多了,因为当地的匪人成总的都到南边去聚成几个大股,听说暗中编成了游击队。”
“游击队?投降了么?”大有不相信的追问。
“有人说是南军,——革命军,派下人来招聚的。由这里暗中去的连络,叫他们把实力聚合起来,不要乱干,等待着举事,——这是真的!我在城里知道的很详细。”
“好,那么一来有平安的日子过了。”大有近乎祷祝的赞美。
杜烈摇摇头说:“到头看吧,过些日还不是一个样!”
“你这个人说话不中听,土匪里头也有好的!”大有的反驳。
杜烈没答复,他妹妹将长辫梢一甩道:
“这不在人好不好呀!奚大哥看事还同在乡下种地一样,以为没有变化。……”
大有想不到自己质直的希望碰到他们兄妹的打兴头的话,便竭力争辩道:
“你们不想回乡下,自然不往好处想,横竖乡下人好坏与你们没有关系。烧人,发火,扯不到这里来?……”
祝书记听见这两方的议论,便将他的左臂向空中隔一隔似的替他们解释。
“别吵嘴,都说的对!乡下的太平现在讲不到,可是说将来,……啊!……且等着看!”
“这都是后来的话,不忙,我还没说完村子里的事。有两件一定得先说:陈老头如今成了废人了,几乎是天天吐几口血,事情也办不了。可是吴练长不许辞退!徐利,……”
“啊呀!徐利,——徐利究竟到那里去了?”
自从大有在冬天离开陈家村的时候,前七八天便不见这个年轻力壮向来不服强项的人的踪影。虽然他伯父还得在破团瓢里等候他这善良的侄子给他买鸦片过瘾,谁知道他为什么走了哩!连大有这样朋友都没得个确信。这是个哑谜,大有一直闷到现在。一听见大傻提到他的消息,便喜得快要跳起来。
大傻放低了声音道:
“徐利这一辈子不用回到故乡中去了!——吴练长家烧房子的一案轰动了全县,他有多大的势力!且不尽着量用?直到后来,去年年下才有了头绪。”
“唉!与徐利?……”杜烈猜测的话还没说完。
大傻点点头道:“一点不差!被镇上保卫团的侦探找到了门路,那大风的晚上爬过圩墙放火的说是他!——徐利!”
这突来的消息简直把大有听呆了,他停止了脚步大声问道:
“血口喷人不行啊!徐利不见能干的出?……”
“咦!你还不知道咱那练长的利害?没有证据他还不办,可是犯在他手里,没有别的,家破人亡,那才是一份哩!证据听说是挂在城墙上的绳子,又有人早上看见徐利从镇上的大路到村子里去。最利害的是吴练长的花园里捡得一个旱烟包。案子从这些事情上破的,可是徐利也真是个家伙,不到年底他早就溜了。总是年轻,他没想到镇上的保卫团与县里的兵会与他家里算账!——全抄了!一条破裤子也没剩。幸亏许多人求着情,没把那徐老师捆起来,只把他的两个叔伯兄弟全押在监里。但可怜那老烟鬼也毁在这一抄上!……”
杜烈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样,也吓死了?”
“徐老师也是个脚色,他倒没被兵士的抄抢吓倒。他硬挣着去给他侄子抵罪,想放回那两个孩子,——什么事不懂的廿岁的庄家孩子。不行!他们说老头子是好人,老念书的,单要年轻的男子!这么一来许多人还得颂扬吴练长的宽厚,究竟对于老人有面子!可是到底怎么来?白白地把那火性烈的老人家气死!——不简直是害死!抄家的第二天下午,他将积存的烟灰,——谁知道有多少!——全咽下去,这一回就过了瘾!”
“啊呀!这一家全完了不是?”杜烈问。
“不用往下说,到现在徐利的两个兄弟在监里,隔几天得挨刑,要逼着他们献出来。”
大有没说话,可是黧黑的脸都发了黄,手一伸一伸地仿佛得了**的急症。突然他大声叫道:
“放火,放火,谁不知道乡下摊的兵款在那个东西手里有一小半!……”
他像是受气,又像是朱了心神,高声大胆的叫着,连轻易不肯说的难听的骂人话都说出来。
杜烈与大傻互相递了个眼色,一边一个把大有夹起来,急急地走去。杜英脸上很冷静,她听见这么惨酷的事如同刚才看见巡警捉小流氓似的,一样无动于中。祝书记在后面与杜英慢慢地说着话,跟着杜烈一伙向××公园的偏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