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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四年
“说不出”
看客在戏台下喝倒采,食客在膳堂里发标,伶人厨子,无嘴可开,只能怪自己没本领。但若看客开口一唱戏,食客动手一做菜,可就难说了。
所以,我以为批评家最平稳的是不要兼做创作。假如提起一支屠城的笔,扫**了文坛上一切野草,那自然是快意的。但扫**之后,倘以为天下已没有诗,就动手来创作,便每不免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宇宙之广大呀,我说不出;
父母之恩呀,我说不出;
爱人的爱呀,我说不出。
阿呀阿呀,我说不出!
这样的诗,当然是好的,——倘就批评家的创作而言。太上老君的《道德》五千言,开头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其实也就是一个“说不出”,所以这三个字,也就替得五千言。
呜呼,“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语丝》第一号。)
记“杨树达”君的袭来
今天早晨,其实时候是大约已经不早了。我还睡着,女工将我叫了醒来,说:“有一个师范大学的杨先生,杨树达,要来见你。”我虽然还不大清醒,但立刻知道是杨遇夫君,他名树达,曾经因为邀我讲书的事,访过我一次的。我一面起来,一面对女工说:“略等一等,就请罢。”
我起来看钟,是九点二十分。女工也就请客去了。不久,他就进来,但我一看很愕然,因为他并非我所熟识的杨树达君,他是一个方脸,淡赭色脸皮,大眼睛长眼梢,中等身材的二十多岁的学生风的青年。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爱国布(?)长衫,时式的大袖子。手上拿一顶很新的淡灰色中折帽,白的围带;还有一个采色铅笔的匾匣,但听那摇动的声音,里面最多不过是两支很短的铅笔。
“你是谁?”我诧异的问,疑心先前听错了。
“我就是杨树达。”
我想:原来是一个和教员的姓名完全相同的学生,但也许写法并不一样。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出来的?”
“我不乐意上课!”
我想,原来是一个孤行己意,随随便便的青年,怪不得他模样如此傲慢。
“你们明天放假罢……”
“没有,为什么?”
“我这里可是有通知的……”我一面说,一面想,他连自己学校里的纪念日都不知道了,可见是已经多天没有上课,或者也许不过是一个假借自由的美名的游**者罢。
“拿通知给我看。”
“我团掉了。”我说。
“拿团掉的我看。”
“拿出去了。”
“谁拿出去的?”
我想:这奇怪,怎么态度如此无礼?然而他似乎是山东口音,那边的人多是率直的,况且年青的人思想简单……或者他知道我不拘这些礼节:这不足为奇。
“你是我的学生么?”但我终于疑惑了。
“哈哈哈,怎么不是。”
“那么,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