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珊瑚项链(第1页)
红珊瑚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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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是奇妙的,比虚构还奇妙。[1]人们常常在看电影的时候嘲讽道,现实中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有电影里才那么演的吧。但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实生活中绝对有可能上演电影里最不可思议的情节,且不可思议的程度与其衍生于真实故事的概率成正比。也许你看到这里会不屑地哧一声,不过,先别急着做判定,等你听完这个故事,兴许便不能更认同我的观点。
这个故事原本是一个秘密。我之所以选择在多年后的今天说出来,原因有俩:首先,涉事人员已不知所踪,大抵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影响;其次,我一直深受这件事情的困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曾经有人告诉我,假使当初让你苦不堪言的事情最终能够消化成一个故事,那一刻便是释怀的时刻。而且每多一个倾听者,痛苦就会减少一分。所以,我恳请你耐心听完我的故事。
时至今日,我仍清楚记得父亲将他的秘密传述于我的那个夏天。
[1]爱伦·坡《如何写布莱克伍德式文章》。
那一年,马英九连任,日本为钓鱼岛命名,二十五名中国人在埃及遭绑架,命运的齿轮在动**不安中有条不紊地转动着。那是2012年,整个世界都在宣扬末日说。而我大学刚毕业,除了带回学位证书,还顺道捎回一个男友,父母很是欢喜,许久未下厨的父亲甚至为此献上了独创新菜式——三明治蛋饼(双层鸡蛋皮中夹着糖渍肉馅的煎饼)。而今逢年过节,父亲仍会给我做这道菜,菜依旧是那道菜,嘴里尝到的还是当时的味道,心里滋生的却不是当时的感受了。
男友是大学之前暗地里交往的本地人,由于生活背景的共通性,没有一丝尴尬便融入我们这个三口之家。饭后,他还主动帮母亲收拾碗筷,我回头做个鬼脸以示赞赏,便与父亲移步起居室。
父亲在沙发正中偏右的位置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我入座。他从水壶中倒出热水,烫洗茶壶、茶海以及两个浅口茶碗,取出茶叶罐,开始沏茶。
“哪儿来的?”父亲往茶壶中添了勺茶叶,朝我扬了扬眉头。
“定情信物,好看吧!”我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得意地晃动着脑袋。
“是红珊瑚吧?”
“嗯。”
父亲把泡好的茶水倒进茶海,分别盛入两个茶碗,将其中一个稍微推向我。
“听过红珊瑚项链的传说吗?”
我摇了摇头,以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啄了两下桌面,双手捧起茶碗。
父亲徒手扣着茶碗呷了口茶水,顿了几秒,缓缓咽下,继而开始他的讲述: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先辈栖居在海边的一个村庄,男人出海打鱼,女人深居持家,世世代代靠海维生,日子过得倒也算简朴安康。除了一件怪事——每年都会有新生女婴离奇失踪。传说那片海域藏匿着一只邪恶的海妖,趁男人出海时潜入村中,抢走刚出生的女婴,活活地撕成一块一块再吃掉,还把嚼不烂的骨头碎片穿成链子戴在身上。虽然村民已严加防范,还是免不了惨案的发生。直到龟爷出现情况才得以缓解。
龟爷,本名杨通,曾救过一只被困于礁石的老海龟,此后这只老海龟便频频尾随他出海,因而得此称号。那年,龟爷的妻子怀了身孕,为了防止海妖偷袭,他决定在妻子临盆前两个月停止出航,然而意外就发生在停航前的最后一次出行。离岸大约一个时辰,海面上拥来一群海龟,几十甚至上百只海龟将龟爷的渔船团团围住,纷纷用头撞击船身,发出“叩叩叩”的响声。起初,龟爷以为是海龟需要帮助,仔细观察,龟群只是一个劲地将渔船往行进的反方向顶,他扭头一看,阳光下,远处的村庄像星星一样在闪烁,这才悟出海龟的用意。
妻子早产了,是女儿,孩子刚被抢走。龟爷顺着妻子的指向,瞧见一个瘦小的黑影正朝西南方跑去,以身型和举止来判断应该是女性,距离不算近,但速度并不快,他三步并作一步很快便追上。黑影匍匐着攀上海崖,长长的黑发从头顶倾泻而下,包覆着整个躯体,像一只全身长满毛发的怪物。龟爷伸出手一拽,岂料这东西却像活物般从掌心滑脱,定睛一看,那一缕缕油汪汪的黑发竟是一条条手指般粗细的黑蛇,上百条小黑蛇顿时扭动起来,惹得长毛怪脖子上的白骨项链连连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龟爷一个俯冲将长毛怪扑倒,从腰间抽出祖传的十三鳞鱼刀,猛地刺向她的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崖石,长毛怪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抽搐不止,头上的黑蛇纷纷脱落,化成一摊臭烘烘的泥水。龟爷拨开泥水,从中掏出一个粉嫩的新生儿,那串沾了妖血的白骨竟变成红色的宝石——红珊瑚。
龟爷将女儿和红珊瑚项链一同带回家,自此村里不再遭受海妖的侵害。
“后来,便衍生出这项习俗——给新生女婴佩戴红珊瑚项链,就可以保护她平安长大。”
“传说都是糊弄小孩的吧。”我将半空的茶碗置于茶盘边沿,不以为然地说道。
“世代相传的故事难免被神化,但是去掉添油加醋的皮肉,骨干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怎么说?”
“以上古神话为例,后人记载始祖伏羲为人首蛇身。首先,那个年代的‘文学形式’通常是口传叙述而非书写记录;其次,当时的人大多以兽皮保暖,或许伏羲穿的正是蛇皮长袍;最后,人心总是趋向偏离常轨,认定能为常人所不能者非常人也,不免在口口相传的描述中逐步神化了伏羲。比如,第一手叙述——伏羲,身着蛇皮长袍;后经润色——伏羲,着长袍身似蛇;最后演变成——伏羲,人首蛇身。”
“哈,那神农氏该不会是把牛角戴在头上做装饰,被讹传成牛头人身的吧?”
“给记忆添油加醋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你看到的画面、听到的声音,都是经过大脑处理的再次呈现,而非刻板记录。由于每个人的成长背景、知识层面,以及价值观念各有差异,便注定每个脑袋中的处理器也不尽相同。因此,同样的事物在不同人的眼里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这样说来,好像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住着一个大侦探。”
我想起父亲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一枚镶着银色蝴蝶的发夹和一篇很老旧的手抄版小说,柯南·道尔的《皮肤变白的军人》。
“哪些是客观存在的,哪些是人为添加的,得根据自己的见识做区分。当然,经过筛选的答案也未必绝对正确,这个世界上唯一绝对的事情就是——”
“没有绝对。”还未等父亲说完,我便接过话头。
父亲耸了耸肩,给茶盘上两只半空的茶碗续上热腾腾的茶水。
“那红珊瑚项链的传说在现实中有站得住脚的论据吗?”
“有。”父亲啜了一口茶水,“咱们家族确实世代靠海维生,你的一些远房叔伯仍旧操持这门行当。而且,祖传的族谱有龟爷的记录,也记载了当年的女婴失踪案。”
“为什么偏偏是女婴?”
“有人认为,女性的生命磁场比男性强。女主阴,阴代表地,而地生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