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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截沾着血的犬齿(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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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对方接着问道,“你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没怎么,小事。”

“没、没事就好。”

吴广俊端起那只钢杯,刚凑到嘴边就立即拿开,用掌根抹了抹杯沿再放回原位。

“舅去拿果子给你吃。”

“不用了。”

“是哆尼,你吃过吗?”

吴浪摇了摇头。

“现在到处都是芒果香蕉菠萝荔枝,你们这代人可能连见都没见过哆尼。舅舅前两天上山找料,瞎打误撞给碰到了。”

吴广俊笑了笑,“你母亲小时候可爱吃了。”

吴广俊还记得姐姐背着他上山采哆尼的日子,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惜那些光阴只占了他漫长人生的很小一部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母亲更喜欢他,他得到的远比姐姐多得多,却从未意识到要把它们分给姐姐。可能是母亲的过度重视,导致他以为自己就是不一样的,天生有别于姐姐,甚至高她一等。

有一回,母亲花一百块钱买了盏燕窝,是毛燕,燕窝中较劣等的那种,夹着许多杂质,需剔除干净才能食用。姐姐用镊子一丁一点地夹掉里面的蛋壳、甲虫、燕毛,耗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燕窝出炉的时候,他正在家门外玩耍,母亲吩咐姐姐前来唤他。姐弟俩各自端坐在餐桌一侧,望着桌上的瓷盅——盖子被掀开,蒸汽翻腾而起,透着一股香甜的气息。母亲拿出一个勺子,塞到吴广俊手中,催促他趁热吃。另一端的姐姐,也在等着一个勺子。她一会儿瞧瞧瓷盅,一会儿又看看母亲,兔子似的,满脸驯良。可惜的是,直到吴广俊吃光那盅燕窝,她还是没能等到那个勺子。

还有一回入冬,吴广俊和母亲都盖上了鸭绒被,姐姐却缩在角落里裹着半块毛巾毯。那条毯子常年未洗,沾满汗渍和唾沫,散发着一股怪味。她哭着向母亲要被子,母亲则说,不听话的小孩没有被子盖,再哭就滚下床。夜半,待母亲睡着,姐姐扯了扯他的衣角,说,好弟弟,给姐姐盖点吧,姐姐太冷了。他回了一句,妈妈说,不听话的小孩不能盖被子。姐姐听完便兀自缩回角落,再也没有出声。

从此,姐姐就不再把他往身上背了。

“还是给你拿点去吧。”

吴广俊起身走向厨房。

趁着这个间隙,吴浪翻起桌上的东西——几张报纸,是昨天的晨报;一盒零件,里面有不同型号的钉子、螺丝和铰链;一个白罐,里面盛满乳胶;还有一本厚厚的书,《木匠之声》,书角都卷了边,分明是常用物。他翻了翻那本书,只见内页布满铅笔字,笔记做得十分详细。突然,书中滑出一个东西,是一张对折的纸,他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复印件,由大队开具的土地使用权证明书的复印件。

厨房廊道传来脚步声。吴浪将那张纸折好,夹进书中,归回原位,双手置于膝盖上。吴广俊恰好走入厅堂,手里捧着一只小碗。

“吃吧,”吴广俊将小碗搁在桌上,“都洗干净了。”

吴浪点点头,伸手去抓那只碗,指尖才碰到碗壁,又缩了回来。

“听说您是木匠?”

“这几年才开始琢磨的,谈不上什么匠不匠,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这些东西……”吴浪指了指厅堂中的木头堆,“能做什么呢?”

“能做的可多啦。”吴广俊应声而起,走近那些木头,他指着几根树干,“这些,可以做一张沙发,实面实心的,展开可以变成一张床。”他走向另一边,指着一个树桩,“这个,可以做一张根雕茶几,面上刨平,根部抛光,再刷上一层清漆,就成了。”他蹿入那堆杂七杂八的二手木料中,指着一摞摞挂着铁钉的木条,“这些废料虽然做不来什么,但是除掉铁钉,劈成小条,用来烧饭吃,别提有多香了。不过,要小心,这些铁钉大多生了锈,被扎到就不好办了,得立马上医院打针,否则会得破伤风的。”他踢了踢那些木条,咕哝道:“破伤风可是会要人命的。”

吴广俊的目光移到几块深色的木料上,“这些,都是从旧屋破庙里刮来的,看着寒碜,实际上可是大宝贝呢。”他猫下腰,捡起其中一块,凑近鼻子嗅了嗅,朝吴浪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也闻闻,闻出什么味来没?”

吴浪接过那块木料,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名堂来。他用力刮了刮料面,再闻了闻,一阵独特的清香扑鼻而来。

“黄花梨?”

“没错。”

黄花梨与紫檀木、鸡翅木、铁力木并称中国四大名木。从前,文镇周边的山林有很多黄花梨,那时候,当地人还不清楚它的价值,只知道这种木的硬度非常高,用来做精细物什太费工,通常只用来做梁木或墩凳什么的。而且它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清香,用来烤炙肉类或烹煮饭菜,香味可是一等一的美。后来,上面来了一批空降官,都是些开过眼的显贵,当然晓得黄花梨的价值,于是便派人到山里砍树挖根,制成家具物什,离任时还不辞辛劳地拖回老巢。消息走漏,全国各地的木料商人闻风而来,没多久,山林里的黄花梨便被砍伐殆尽。

“以前的人不识货,两块钱一斤都嫌贵。现在啊,几十克的手串能卖到几千甚至上万块呢。”

说罢,吴广俊咧开嘴,露出一颗金灿灿的犬齿。

“您的牙……”在吴浪的记忆中,舅舅并没有金牙。

“哦,去年夏天刮台风,给吊钩砸坏了。他们都说金子补牙好,所以就弄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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