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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02(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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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板没用吗?那玩艺要一多也不得了。”

马伯乐正在聚精会神的数着,门外又有人敲他的门。马伯乐的住处从来不来朋友,今天一来就是两个,他觉得有点奇怪。

“这又是谁呢?”

他想。

他照着他的,完完全全地照着他的老规矩,慢慢地把身子掩在门后,仿佛他打算遭遇不测。只把门开了一个小小的小小的缝。

原来不是什么人,而是女房东来找他谈话,问他下月房子还住不住,房子是涨了价的。

“找房子的人,交交关,交交关。”(上海方言,意为“非常多”。)

女房东穿着发亮的黑拷绸的裤褂,拖着上海普遍的,老板娘所穿的油渍渍的,然而还绣着花的拖鞋。她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堆上海话。

马伯乐等房东太太上楼去了,关了门一想:“这算完!”

房子也涨了价了,吃的也都贵得不得了。这还不算。最可怕是战争还不知道演变到什么地步。

“这算完,这算完……”

马伯乐一连说了几个“这算完”之后,他便颓然地躺在**去了。他一点力量也没有了。

大炮一连串的,好像大石头似的在地面上滚着,轰轰的。马伯乐的房子虽然是一点声音不透,但这大炮轰隆轰隆的声音是从地底下来的,一直来到马伯乐的床底下。

马伯乐也自然难免不听到这大炮的响声。这声音讨厌得很,仿佛有块大石头在他脑子中滚着似的。他头昏脑乱了,他烦躁得很

“这算完,这算完。”

他越想越没有办法。

马伯乐几天前已给太太写了信去。虽然预测那信还未到,可是在马伯乐他已经觉得那算绝望了。

“太太不会来的,她不会来的,她那个人是一块死木头……她绝不能来。”他既然知道她绝不能来,那他还要写信给她?其实太太来与不来,马伯乐是把握不着的,他心上何曾以为她绝对不能来?不过都因为事情太关乎他自己了。越是单独的关乎他自己的事情,他就越容易往悲观方面去想。因为他爱自己甚于爱一切人。

他的小雅格,他是很喜欢的,可是若到了极高度的危险,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也只得自己逃走了事。他以为那是他的能力所不及的,他并没有罪过。

假若马伯乐的手上在什么地方擦破了一块皮,他抹了红药水,他用布把它包上。而且皱着眉头很久很久地惋惜着他这已经受了伤的无辜的手。

受了伤,擦一点红药水,并不算是恶习,可是当他健康的脚,一脚出去踏了别人包着药布的患病的脚,他连对不起的话也不讲。他也不以为那是恶习。(只有外国人不在此例,他若是碰撞了人家,他连忙说Sorry。并不是他怕外国人,因为外国人太厉害。)

总之,越是马伯乐自己的事情,他就越容易往悲观方面去想。也不管是真正乐观的,或有几分乐观的,这他都不管。哪怕一根鱼刺若一被横到他的喉咙里,那鱼刺也一定比横在别人喉咙里的要大,因为他实实在在地感着那鱼刺的确是横在他的喉咙了。一点也不差,的的确确的,每一呼吸那东西还会上下地刺痛着。

马伯乐等房东太太上了楼,他就关了门,急急忙忙地躺到**去,他的两个眼睛不住地看着电灯,一直看到眼睛冒了花。他想

“电灯比太阳更黄,电灯不是太阳啊!”“大炮毕竟是大炮,是与众不同的。”“国家多难之期,人活着是要没有意思的。”“人在悲哀的时候,是要悲哀的。”

马伯乐照着他的规程想了很多,他依然想下去:“电灯一开,屋子就亮了。”“国家一打仗,人民就要逃难的。”“有了钱,逃难是舒服的。”

“日本人不打青岛,太太是不能来的。”“太太不来,逃难是要受罪的。”

“没有钱,一切谈不到。”

“没有钱,就算完了。”

“没有钱,咫尺天涯。”

“没有钱,寸步难行。”

“没有钱,又得回家了。”

马伯乐一想到回家,他不敢再想了。那样的家怎么回得?冷酷的,无情的,从父亲、母亲、太太说起,一直到小雅格,没有一个人会给他一个好颜色。

哪怕是猫狗也怕受不了,何况是一个人呢!

马伯乐的眼睛里上下转了好几次眼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的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了。马伯乐赶快地抽了几口烟,总算把眼泪压下去了。

经过这一番悲哀的**,他的内心似乎舒展了一些。他从**起来,用冷水洗着脸,他打算到街上去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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