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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02(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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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差从大门口往里望一下,没有看见一个人。两三个花鸭子绕着影壁践践地走来。信差又往院子里走一走,看见小丫环在走廊上也是跪着,他就一步跳出来了,心中纳闷。

他到隔壁那家去送信,他就把这情形告诉了那看门的。

看门的跑到马公馆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回去就告诉了女仆,女仆又告诉了大小姐。

不一会,马公馆的大门外聚了一大堆的人。因为这一群人又都是不相干的,不敢进去问一问,都站在那儿往里边探头探脑。

有的想,老马先生死了,有的想孙少爷前天发烧,也许是病重。

还有一些,是些过路人,看人家停在那儿了,他也就停在那儿了,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就跟人家在那里白白地站着。

马公馆的老厨子,扎着个蓝围裙,提着个泥烧的扁扁酒瓶子,笑呵呵地从街上回来。走到大门口,那些人把他拦住,问他

“你们公馆怎么着了?有什么事?”

他说“没什么,没什么!”人们向他拥着。他说:“别挤别挤,我要喝酒去了。”

他一进了院子,听听楼上楼下,都在祷告。他一开厨房的门,他看梗妈跪在那里,并且梗妈哭得和个泪人似的。他也就赶快放下了酒壶,跪下去了。

马伯乐有生以来只受过两次这样庄严的祷告。一次是在他出生的时候,那时他还很小,他全然不知道。那么只有这一次了,所以使他感到很庄严,他觉得坐立不安。

不久他带着父亲赞助他的那笔款子,在上海开起书店来。

现在再说他的父亲赞助他这笔款子究竟是三千块钱,还是几百块钱,外人不能详细地知道。他见了有钱的人,他说三千。

他见了穷朋友,他说:

“哪有那么多,也不过几百块钱。父亲好比保险箱,多一个铜板也不用想他那里跳出来。”

“说是这样说。”马伯乐招呼着他的穷朋友,“咱们该吃还是得吃呵,下楼去,走!”

他是没有戴帽子的习惯的,只紧了紧裤带就下楼去了。

他走在前面,很大方的样子。走到弄堂口,他就只给朋友们两条大路,一条是向左,一条是向右。问他们要吃汤圆,还是要吃水饺。

马伯乐说开的这月店是在法租界一条僻静的街上,三层楼的房子。

马伯乐这书店开得很阔气,营业部设在楼下,二楼是办公厅,是他私人的,三楼是职员的卧室(他的职员就是前次来上海所交的几个穷朋友)。

房子共有六七间,写字台五六张,每张写字台上都摆着大玻璃片。墨水瓶,剪刀,浆糊,图钉,这一些零碎就买了五十多块钱的。

厨房里面,请上娘姨,生起火来,开了炉灶。若遇到了有钱的朋友来,厨房就蒸着鸡啦,鸭啦,鱼啦,肉啦,各种香味,大宴起客来。

比方会写一点诗的,或将来要写而现在还未写的,或是打算不久就要开始写的诗人,或是正在收集材料的小说家……就是这一些人等等,马伯乐最欢迎。他这些新朋友,没有几天工夫都交成了。简直是至交,不分彼此,有吃就吃,有喝就喝,一切都谈得来,一切不成问题。

马伯乐一看,这生意将来是不成问题的了,将来让他们供给文章是不成问题的了。因为并非商人之交,商人是以利合,他们却是以道合。他们彼此都很谈得来。

马伯乐把从前写小说的计划也都讲了一番。但是关于他为着想卖点稿费才来写小说这一层,是一字未提的,只说了他最中心的主题,想要用文章来挽救中华民族。

“真是我们的民族非得用我们的笔去唤醒不可了,这是谁的责任……这是我们人人的责任。”

马伯乐大凡在高兴的时候,对着他的宾客没有不说这话的。于是人人都承认马伯乐是将来最有希望的一人。

彼此高谈阔论,把窗子推开,把椅子乱拉着。横着的,斜着的,还有的把体重沉在椅子的两只后腿上,椅子的前腿抬起来,看着很危险。可是坐在椅子上的人把脚高高地举在写字台上,一点也不在乎,悠然自得。他把皮鞋的后跟还在桌心那块玻璃砖上慢慢地擦着。

那玻璃砖的下层压着一张高尔基的像片,压着一张使大林的像片。

那个张歪着椅子的前腿的人,一看到这两张像片,赶忙把脚从桌上拿下来。抬起玻璃砖把像片拿出来细看一番,连像片的背面都看了,好像说不定这张像片就是他的。

看了半天,没能看出什么来。

经他这一看,别人也都围上来了,并且好几个人问着:“这是在哪儿买的,伯乐!”

“呵,什么?”马伯乐表示着很不经意的样子,他晓得在交际场中,你大惊小怪的,未免太小家子气。

“从青岛带来的。”

马伯乐是说了个谎,其实这照片不是他的,是他的职员的。因为还是远道而来,众人对这照片更表示一番特别重视。

所以接着不断的议论起来。有的说霞飞路上有一家外国书店卖的多半是俄国书,比如果戈里的,托尔斯泰的……还有些新俄的作家。可惜他们都不大认识俄文,只凭了书封面上的作者的画像才知道是某人某人的作品。就是这一家就有使大林的照片。

马伯乐说:

“我还从那里买过一张法捷也夫的照片………穿的是哥萨克的衣裳……”

马伯乐的确在朋友的地方见过这张照片,可是他并没有买过。他看大家都对这个有兴趣,所以他又说了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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