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泥湾休养追记(第2页)
在南泥湾,我们除看到遍地是庄稼、到处是牛羊的部队屯田外,还参观了他们创设的带有试验性质的农场。在农场的土地上,培育着各色各样的谷物和菜蔬;苗圃里种植着种类繁多的果秧和树苗!至于禽舍和畜圈里,饲养着的尽是些品种优秀的家禽和牲畜。他们把科学试验和农业生产密切地结合起来了,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方向,值得大大地提倡。
我们的屯垦部队在南泥湾还办了许多的工厂,有木工厂、农具厂、肥皂厂、纺织厂、被服厂、布鞋厂、皮革厂、皮鞋厂等等。但最有趣的要算那里的造纸厂了。它利用当地举目皆是的马兰作材料,造出了漂亮的纸张,解决了当时边区最感缺乏的纸张问题。续范亭同志参观了这所工厂以后,曾经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驰车未赴金盆湾,十里先访造纸厂。
厂前流水清且、澈,厂屋宏大厂基广。
马兰遍地多材料,自力更生出奇想。
生产劳动真神圣,建设还推共产党。
8月1日,南泥湾的中心南阳府市场举行开幕大会,我去参加了。周围各地军民,都纷纷赶来集会,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万分。朱总司令也亲临参加,并且登台讲话。他讲到边区和敌后军民,正在实行毛主席的号召,努力生产,克服困难,一定能积蓄反攻力量,打败日本帝国主义。这时掌声如雷,“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回旋于山谷中,经久不息。我带着无限兴奋的心情,回去把盛况告诉了续范亭同志。他那天因病未去,开始感到遗憾,但听罢却兴奋异常,不能自已,立即提笔写诗,一挥而就。我记得这首诗的开头两句便是:南阳八一新市开,各处军民结队来。
真是开门见山,一下就道出了军民赴会的欢乐心情,读了令人感到痛快。这首诗的最后两句也写得很好:会罢归来迎晚照,山头犹卧白云堆。
多么潇洒的气派,多么深厚的韵味!但不知怎么,我觉得这两句诗里面,似乎把他的无限遗憾之情也包括进去了,不及开头两句那样明快。
看到南阳府新市场那样的繁盛,很自然地便会想到它的过去。这些日子,我住在南泥湾,对它过去的历史情况已经作了初步的考察。抚今追昔,人们总是容易发生感慨的。我这时的心情,也是感慨万端。
原来南泥湾地区,特别是它的中心南阳府,由于土地肥美,一百年前,还是个人烟稠密、相当繁盛的地方。为什么叫南阳府?这名称确实有些奇怪。据续范亭同志解释“南阳”可能是“南延”一语之转。“阳”、“延”同声,这种说法是有些道理的。但为什么叫“府”呢?我认为这说明了它过去是比较热闹的,绝不是什么荒凉的区域。它之所以变得荒凉,完全是后来的事情。
从1862年到1873年(清朝同治元年到同治十二年),陕西、甘肃、青海等地的回族人民,在太平天国农民革命运动的影响下,发动了大规模的武装起义,反对清朝政府对回族人民的疯狂屠杀和黑暗统治。这次起义,时间很长,地区很广,斗争也很复杂。开始,西北太平军一部和捻军一部于1862年相继进入陕西,于是陕西、甘肃和青海的回民乘机发动起义。这三股反清武装客观上互相配合,使清朝反动军队穷于应付。当时进攻起义军的刽子手、清朝政府的钦差大臣胜保,就是因为打了败仗,坐困潼关,而被清朝政府“拿讯”和“赐死”的。接着,从1863年至1865年,由于起义军成分复杂,一些混迹在起义军队伍里面的上层分子,在清军的威胁利诱下,陆续投降了敌人,使起义军遭受到很大的挫折。只有甘肃境内,起义军还很活跃。但是,清朝政府的暴虐政策,不仅激起回族人民继续反抗;而且也逼使它一部分队伍哗变;同时,西北许多被搜括干净,以至无以为生的“饥民”,也相率暴动;至1866年,起义军声威复振,活动范围遍及陕、甘、青各地。1867年,当太平天国革命失败以后,清朝政府调其闽浙总督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军务,专门对付西北的捻回起义军。左宗棠是绞杀太平天国革命的著名的汉奸刽子手之一,为人凶残狡诈,他带着大军来到西北,使捻回起义军受到严重的威胁。左宗棠采取了“先捻后回”、“不令捻回合势”的恶毒方针,而捻回起义军由于本身条件的局限性,又未能自觉地合力对敌,因此终被左宗棠各个击破。捻军首先被击肷,由陕西退至山西,再退至河北,至1868年最后失败。捻军东去后,回民起义军仍然奋力斗争,取得许多胜利,1870年曾迫使左宗棠坐困平凉,受到清朝皇帝的“严旨斥责”。但是势孤力薄的回民起义军,终究敌不过清军的全力进攻,至1873年,陕西、甘肃、青海的回民起义军,都先后被左宗棠罪恶的血手所扑灭。
在起义过程中和起义失败后,西北回族人民曾遭到残酷的屠杀。就是左宗棠也不得不这样供认:“陕甘频年兵燹,孑遗仅存,往往百数十里人烟断绝。”南泥湾就是百数十里人烟断绝的地区之一,但这不能笼统地归之于兵燹,这乃是刽子手左宗棠最得意的“剿回”业绩的一桩罪证。丛此,南泥湾的沃土上荆棘丛生,狐鼠遍地,以后更长成茂密的森林,变为狼群和鸷鸟的世界。从清朝同治皇帝以至蒋介石的反动统治,七八十年来,这里是愈来愈荒僻,除了间有强梁出没之外,杳无人迹,昔日繁盛之区,如今变得这样荒凉,多么可惜啊!
但是,八路军屯田部队来到这里以后,曾几何时,情况就完全改变了。我住在这里,要是不去了解一下过去的历史情况,面对着青山绿水,香稻良田,再到市场上看看那繁荣的景象,怎能相信不久之前,这里还是满目荒凉和一片恐怖的世界呢?这真是古人所说的“沧桑之变”。但这不是发生在东海边,而是发生在西北高原上。不是桑田变沧海、沧海变桑田,而是桑田变荒山、荒山变桑田。而且这种变化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的。而且从今以后,人民作了主人,这里的桑田,只会一天天地更加美好,绝不会再有沧海之变了。
眼看着这么巨大的“沧桑之变”,我怎能不发生感慨?但是我的感慨,和历来的骚人墨客不一样。他们总是向后看,以为今不如昔,从而颂古非今,对现实感到无限的悲哀。而我们共产党人,总是向前看,努力从事今天的战斗,向往未来的光明,我们的感慨,只不过是对过去的诅咒而已。而且,我们愈是诅咒过去,就愈加珍惜今天和追求明天,我们的干劲就愈大,因此,我们的感慨是积极的,而非消极的。
这种种的感想,触动了我的诗情。既然总司令带头写出了好诗,续范亭和其余诸同志都各有佳作,我似乎也不能不写一首。但我素来拙于作诗,尤其不善于闬诗来抒情和状物,又有些难于下笔。不过,我自小爱读诗,更爱读杜甫的诗,最喜欢他那些记实和叙事的诗作。因此,我特仿杜诗《北征》的体裁,写了一首《和朱总司令游南泥湾》的五言古诗:
三十一年夏,七月有七日;
抗战满五年,寇焰犹未息。
敌后苦坚持,艰难出奇策;
斗争本长期,破贼不须急。
国际新环境,民主结同盟;
时间于我利,全盘韬略精;
今年平德寇,明年歼日兵;
胜利在不远,努力接光明。
军书虽傍午,建国须督促;
举世称朱毛,撑持我大局;
整风健思想,经济求自足;
大敌正当前,团结互忠告。
将军有深谋,战略要兼收!
屯垦复生聚,建国多荩筹。
我闻南泥湾,土地皆肥沃;
风景称绝佳,森林更茂密。
七七纪念后,朱公约我游;
观察一年绩,任务完成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