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长路遄征急友难 言甘币重 假名拜寿肆凶谋02(第1页)
第一三回志苦情真长路遄征急友难言甘币重假名拜寿肆凶谋02
移居水竹厅后,本想向下人探询,又因借口着人与店中送信,支开陈禄,不便再问。以为无关紧要,就此放过。
其实陈业打的是一娘旗号,并未提是钱应泰门徒,一到便被留居竹林宾馆。他是谦和自重,知主家下人正忙,一则生客新来,不便差遣,更恐马琨不知轻重,得信追去误事。好在事先约定,事由己办,功由他分,自己原可便宜行事,无什交代不过。只消当晚或明早见着莫老,觑面把话说到,得了允诺,立可如愿以偿。纵使马琨心中见怪,至多赔几句话,有何妨碍?便安妥当心,住在宾馆以内,与同居诸客周旋聚处,还自欣慰。
万没料马琨忌刻贪顽,初涉江湖不曾历练,利令智昏,竟与素昧平生之人一拍即合,成了莫逆之交,相约同来,如若同住一处也可相遇。陈业人虽忠厚,不善愚弄取巧,但以幼遭孤露,饱历艰辛,又得义父陈松常日教说,颇能鉴别轻重贤愚,见事机警。邱义行踪诡秘,言词闪烁,纵不能断定事之如何,也必有几分防备打算,何致闹得两不接头,生出好些事故?这且不提。
马琨在水竹厅内闲坐到天近黄昏。下人掌灯,端来极丰盛的酒筵。方想来时曾说魏三大爷因我是钱家门下,十分看重,不令居住寻常宾馆,专人通知,移寓来此。来人并说老人家夜来还要亲自延见,所谓老人,不知是莫老,还是这位姓魏的?知宾和那少年,一是莫老徒孙牛玉庭,一是莫老晚亲张瑞,人虽谦和,所说都是客套。问他魏三太爷的名字,只答江湖老辈,与令师相识,见后自知。随即岔过,并未说出。现时静中想起,两人语多含糊。起初颇似另眼相看,容一有了息处,便由两名下人在此承应,一任枯坐,更不再来招呼作陪。园外只管鼓乐交奏欢声四起,也无人领往观赏。疑念才动,忽又自解说,以为莫家贺客八方云集,人数太多,知宾太少,不敷分配。所居水竹厅又是例外,本不在宾馆之列,所以照应不到,主人情意仍是厚的。方自寻思,二仆已将酒肴摆设齐整,来请人座。马琨不便招呼邱义,只得独踞一席。酒筵本极丰美,马琨为了暗示礼让,留了几样好菜,不去动箸,赶忙吃完洗漱,令众即席自吃。自避厅外,偷觑邱义,正乘二仆不见,在和同来亲信从人名叫邹小的打手势,面有愁容。马琨未始不觉事有蹊跷,无如利欲所惑,稍一生疑,便自宽解过去。
这时天已入夜,远近楼台亭谢、山石林木上的各色花灯都已点起,银花人树,灿若云锦。到处笙歌嘹亮,随风吹送,想见热闹非常。可是水竹厅左近,因在园中僻处,只厅外竹子和山石垂柳上,稀落落点起二三十盏大红竹灯。除适才有两点烛人和送席来过外,更未再见人行。便园外灯景,也只从假山石隙中遥窥一二。灯月之下,翠竹青森,池水溶溶,遥相陪衬,越发显得清静枯寂。
马琨偏又是个喜动好事的性情,一心想看当地风光热闹,只不能去,越待越无聊,深悔适才不该来此。见厅中诸人饮食已毕,二仆正忙着撤去残肴。方想把邱义点出商量,可否出园看戏游玩?邱义已自走来,进前垂手说道:“少爷不说饭后求见莫老爷么?小的已和吴、陈二位管家说,请他们少时代回一声,并代候那位魏三太爷,已然答应了。”
马琨巴不得邱义葫芦里的药早见分晓,听他递话,见陈禄已往外走,以为是往告主人,立即接口道:“我们几千里路专程到此,只为仰慕主人威德,求见赐教。明日拜寿人多,不便详说。能在今晚赐见,了我们多年仰慕心愿,实是三生之幸。”
马琨原意向邱义讨好,说话总带“们”字,暗引亲切。不料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话方说完,陈禄已然走过,忽然回身立定,笑嘻嘻道:“家主人和魏三太爷如非看重尊客,也不请在这水竹厅屈住了。便尊客不说,也是要单独请见的。只不过今夜是暖寿日子,家主人有好些位远道而来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须要叙阔,一时没有闲空请去同见,又觉辜负尊客数千里远来美意,故此今夜见是必见,大约至多只有魏三太爷在座,决无外人,只时候早晚不定罢了。”说时撤取残席的厨人走来,吴新正招呼进厅收拾,听陈禄这等说法,走来接口道:“小陈,客人要见主人,你只照话回上,哪有这许多空话?
你这样乱说,客人如若走开,偏巧主人立时请见,一时找请不到,主人还好,那位魏大爷的怪脾气,你不自寻烦恼么?”陈禄笑道:“这个我自信还不要紧,再说客人就有走动,也不会找请不到。这位三大爷脾气虽怪,莫非今明天主人千秋大好日子,还有要命的事不成、你如胆小怕误了差事,我一人承当如何?”说罢,不俟吴新答言,转身走去。
吴新也回说厨人,埋怨道:“你看小陈近来越发不像!只上人不在,当着外客嘻皮笑脸,信口开河,成什规矩?没的令人见笑,真是该死!”马琨通未理会,见陈禄已然走远,邱义仍由假山石隙中向外探望,双眉皱了两次。若有什事,暗中愁思。
一会,吴新说往左近去烹好茶,与客解渴,随同厨人走去。邱义见无外人,忽问马琨道:“听说令师神拳之名威震江南,内外功俱都高人一筹。老弟从小随师,即便没全学到,遇上能手,对方深浅总可辨出的了?”马琨便问:“大哥此言何故?”邱义道:
“我闻莫家上下人等都是好功夫。这两下人好像他的亲信,当然不弱。以我眼力,适才暗中留神他的行动,除体质和眼神略显得比常人好些外,别的却看不出。老弟你可看出有什异处么?”马琨闻言,忽想起适才令陈禄着人往店中送信,邱义和邹小俱在厅内,自己正立窗侧,对面便是假山石上那条裂缝。山在他前,出路偏在西北,中有山、池横亘,须由东南石洞小径绕过,两下相去数十丈。马琨刚见陈禄重转过山径,晃眼已在石缝隙中望到,一瞥既逝,这快脚步身法,从未见过。既疑眼花,邱义又在埋怨,恐被说是大惊小怪,不曾告知。这时想说,又因邱义自到园中便忧喜无常,似有满腹心事,迥非初遇时情景,又看出有些自居老大哥神气,便随口奉承道:“大哥久闯江湖,见多识广,真是好手,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小弟未怎留心?只觉那陈禄脚底轻快一点罢了。”
邱义冷笑道:“他们下人整天跑来跑去,即在莫家为奴,多少总学过两天。年轻小伙,哪有跑不快之理?”马琨见他辞色不甚高兴,便即住口。
吴新烹茶先回。隔有好一会,陈禄方始回转,说:“主人陪着几位老友饮酒,尚未终席,席散即来奉请。”马琨心急,又间:“约在何时可以终席?”陈禄道:“那没一定。他们都是好量,听说已吃了六七成,想必不致太晚吧。”说罢退向一旁,马琨见二下人只初来和邱、邬二人略问姓名,轻易不再说话,彼此却在暗中偷眼打量。时光易过,不觉夜分。厅外红灯已换了两次蜡烛,主人仍无请见之信。邱义等久也觉不耐,正和马琨使眼色,欲令陈禄再往探询席终也未。马琨会意正要张口,忽见二小童端来两个大朱漆圆盒,中盛精美酒菜点心,说:“老太爷因今日寿辰,天已夜深,不愿客人饿着肚皮见他。过了这一会,没法再找好饮食吃,叫客人吃完消夜再去见他。老太爷少时便往行健场大厅以内相候,吃完饭就随我们去吧。”
邱、马、邬三人见二童怔怔的语直无绪,都当村童无知,不善说话,没有在意。饭吃得早,正觉腹饥。马琨仍装主人先吃,吃完再叫邱义吃。邱义道:“莫老大爷正等主人相见,小的少时再吃也是一样。”一童把眼一瞪道:“你说什么!少时再吃,谁个再来收拾这家伙?明天是正日子,早晚几千桌酒,厨房都忙不过来。今晚你们吃完这一顿就没得吃了。再说老大爷也不会这早就去,依我想,你们还是吃饱了去的好。”邱义虽急于见莫老,一想少时真没处找吃的,吃饱也好。念头才转,二仆也来劝用,便就剩的同吃,又喊二童:“小哥也来吃些!”二童齐道:“我们吃的多呢,此时不饿。你自用吧。”陈禄忍不住要笑,吴新看了他一眼,陈禄随笑问道:“邱、邬二位跟贵上去不?”
邱义道:“我和邹贤弟从小就陪敝上习武,朝夕不离,多年来只学会了几手毛拳,不曾见过世面。久闻莫老太爷威名,极想拜识拜识。想倒是想跟去,尊卑悬殊,不知可否?”
陈禄忙道:“这有什么不可?休看老太爷一世英名,人极随和。不论人物高下,多么鸡零狗碎,只来见他,没有挡出去的。并且今明日是他老人家千秋,是随客来的下人,都令随主进见,给拜寿钱。你二位随去,包管有好。”二童也附和笑道:“谁说不是?真有好处,你们不想去,还找你去呢。这样再好不过。本应该吴、陈二位大叔领帖的,好在时候还早,你们吃完,喝一碗茶,等我两个送还家伙,也赶去看看这位魏三太爷有什俏皮话说。”邱义以为小童口敞,不似二仆谨言,便问:“魏三太爷也在那里么?想必是位大名头的人物了。他叫什么名字?”一童答道:“连我还未见过,知他叫什名字?
只听说他说话俏皮,是主人老朋友。你们如不见他,今晚不会与老太爷相见罢了。我如见过,还跟去做什么?”邱义估量魏三太爷必与钱应泰旧交,是个成名老辈。多此一人,虽觉此事难办,但是莫家这等人物甚多,早在意中。探间不出底细,也就放开。马琨避在里间,见二童不时耳语,眉眼灵活,似甚伶俐,与说话不类,颇觉奇怪。
一会吃完,二童收了残肴,和陈禄耳语两句,如飞跑去。陈禄笑对吴新道:“你看这两个,近来越发顽皮。等过寿辰,非告大的管教不可了。”吴新道:“你就是个孩子头,还说他们呢!我已闷了半天,又不是什么要紧事,要这多人做什么?你同这两娃随去服侍,明日还要早起,我不同去了。”陈禄道:“这也一样。”说罢便同起身。绕过假山,吴新自去,由陈禄一人领了三人前行。马琨遥望四外,灯火错落,灿若繁星。管弦之声,远近交闻。问是终夜演戏,明日还要热闹。心正艳羡,先二童忽从反径上赶来同行,说:“老大爷已然得信,我们到时,也必刚到,快些走吧。”三人见所行多是僻径,灯景只管繁丽,人却没遇多少。陈禄说:“园内外连当晚客人新送的,共支起七处戏台。除老主人和三五老友外,所有人等俱由本家弟侄门人,陪同看戏,所以只听远处欢呼,途中不见人影。”邱、邬二人,闻言暗喜。行约半里,又绕了两处亭榭假山、大片松林。遥望林中,木杆四五,高出林端,上面各悬着一盏大红纱灯,由林外估量,少说离地也有五六丈高下。邱义见似寨围中所用灯旗信号,心中一动,便问陈禄道:“陈二哥,花园内树这几根旗杆,有何用处?”陈禄未及张口,一童已先抢答道:“难为你还从小就随主人练武,这练轻功的五云梯都没见过?我跟你说吧,我家老太爷,门人后辈很多。这花园后半截直到山脚,平时都是练功夫的地方。翻过那山,便是去邻县的小路。如在平日,这行健厅里热闹着呢,可惜你没福见识罢了。”
邱义受了小童奚落,自是有气,当时不便计较,心想:这五云梯,只听师长说是轻功练到绝顶的人才能使用。照小畜生所说,那行健厅好似一个练武场所。今日寿辰,怎在这等地方见客?一路猜疑。不觉由林中穿出,面前忽现出一个大空场,当中一座大厅。
那五根木杆,便在厅前空地上,每隔两三丈一根,做梅花形植立,另外还散列着许多武家练功夫的器具。厅前后左右房舍甚多,到处灯彩辉煌。居人似均外出观剧,除两个照看烛火的老园丁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人。邱、邬二人见状,方自喜虑交集,陈禄已当先赶去。那行健厅共是七开间五明两暗的大敞厅,当中屏门后还有一大间。这时一童紧随马琨,另一童便傍着邹小身侧。邱、邹二人遥望厅内灯明如昼,却不见人,以为主人还未到来。瞥见二童面带冷笑,正使眼色。方觉二童说话神情处处显出轻视,令人可恶,忽听陈禄高呼:“客人请进!”邱义忙向马琨悄悄一推,马琨会意,忙即应声上前。邱、邹二人也各对看了一眼,振起精神,紧随马琨身后。刚到门,便听一个老人口音说道:
“管他主人从人,都叫进来就是。”二人巴不得有这么一句,一行五人随同走进。
马琨当先见厅中只侧面临墙放有一张大红木炕,上首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鹤发童颜,长眉入鬓,风目含威,双瞳炯炯,精气外露,光头跌足坐在那里。一手扶着炕口,另一手搓着两枚核桃。见马琨等入门,放了手中核桃,拖着一双朱屡,起身走下。马琨知是名震江湖的本宅主人莫全,不敢怠慢,忙说:“后辈马琨,与老前辈叩头。”当即拜倒在地,莫全也伸手来搀。马琨震于威名和当日所见排场声势,神情本不自然,心又惦着邱义曾说与莫老世交,只见着便可相求,此时业已见到本人,应该上前叙礼,怎未听说话?百忙中方回脸偷觑,猛听丝丝丝接连几声,自头上耳旁等处飞过。说时迟那时快!马琨连念头都未及动,方觉有异,耳听两声呼叱,猛觉腰间中了一下重的,就地被人跌倒。同时又听一声怪笑,叭咻连响,似有两人挨打栽倒。急痛慌乱中想要纵起,身已被人踹住。这一挣扎,吃人将脚一紧,肋骨几被踏断,痛极失声,不禁“嗳呀”,不敢再动,只得老老实实贴卧地上。暗忖:来此是客,并无冒犯,何以进门不问青红皂白,动手就将人打倒?想要喝问,又恐吃苦,话才忍住,忽听身后一人笑道:“狗崽子,你认得三太爷么?太岁头上也敢动土?便莫老头饶了你,我也饶你不得。”
马琨听语声甚熟,好似以前听过,只想不起。因无应声,猛想起邱义行径可疑,自己远来拜寿,并无过错,先听声音,明是暗器,这厮必是莫老仇家,无法进身,利用自己,假充下人,暗算行刺,被人擒住,连自己也饶在里头。知道主人厉害,心中又急又怕,正在盘算少时如何应付,忽听莫老笑道:“老三偌大年纪,还是这等气盛。你这样做法,他们肯心服么?快把穴道解开,孙儿也把这小贼放起。等我问明来历,到底他们自信有什本领,敢到我这里来?”先发话的一个道:“这两狗崽子,合用五毒针打你面门要害,都吃你一口气吹开。我不过怕你老寿星好日子懒得动,替你代了次劳。那做幌子的狗崽更是脓包,着小孙孙一脚踢倒,连动都不敢动。又不曾要什人帮忙,还有什不服气么?今明日不动刀,叫他们拖出村去活埋了就是。”莫全笑道:“老三动不动就活埋人,这暴脾气,怎老不改?当真就不怕带命债么?无论什事,总要弄清白,到底他们是什来路,我们还没问明白呢。我生平不喜与人作对,此在三十年前,还许气盛,有得罪人之处。近年自信与人无争,就有什事,也是卖我老脸,做个中间人,不偏不袒,向双方化解。看这厮行径,与我仇恨不小,年纪却都这轻,叫人奇怪。你过去,先把那行刺的一个穴道解开,省他有话憋在肚里,张不开口。”
先发话人冷笑答道:“管什来路去路!他既用这类下作暗器,便不能容他活命。刚一来时,我在路上遇见这两狗崽,就看出不是善类。等我故意拿话一逗,越发看出情虚。
心想这两狗崽来做什么的呢?如说有什么仇家,想借拜寿拉拢,求你出手相助,又不该那么暗中咬牙切齿神气。后来我跟他们交礼,见主谋的一个装着随从下人,叫那孩娃打着小钱旗号投帖求见,这才断定他们藏有好谋。我也没来见你,先令二贤侄命人将三个狗崽子安置在水竹厅。以防惊动亲友。我自出去,将那六个装着抬礼暗伏一旁,准备得手时放火接应的党羽,擒往林后僻静之处拷问底细,竟未吐口。先还当他们熬刑不说真话,后经我连用锁骨缩筋之法,六贼齐声哀告求死,才知这为首二贼心机甚深,真正本身姓名来历,连他多年心腹、共患难的同党也不知底。拜寿行刺之事,前晚快到黄冈时才行说出,也只激励了同党一番。说你与他不共戴天,细情仍未说出。被我点倒的一个,自称姓邱名义,还有一个叫邬小,大约都是假名。我知你这老头生平没做什错事,且慢点解开他们。先自想想,如想得起,照他们这等阴毒,死也无亏。那还是我那话,一埋了事,问他则甚?大好日子,没的怄气,白饶狗崽子骂你两句,舒服么?”莫全闻言想了想,笑道:“三弟不必管了,他们既敢来此,总算好的。我决不伤他们。”随喝:
“孙儿放这厮起来!我不放时,他们也没法逃走。”
马琨随觉背上一紧,刚自忍疼,已然松开,连忙欠身,仍跪地上,不敢起立。偷眼一看,先说话那人,果是来时所遇花子。邱、邬二人各倒地上。莫全已起身向二人走去,伸手各向胁间点了一下,二人相继起立,晃了两晃才行站稳,看神气四肢已然麻木。莫全随对马琨道:“我已放了,你还不起来?”马琨刚讪讪地立起,花子忽然喝道:“像这样松鸡蛋,也配出来充人样子!我见不得这样小狗崽,没的叫人看了恶心。荣儿将他掖到后屋里去,等问完这两狗崽再说。”先将马琨打倒的那小童便走过来,对马琨喝道:
“三老爷爷不要你在此现世,快跟我走!”马琨不敢倔强,一言不发,随了就走,行过邱、邬二人身前,邱义道:“老弟不必忧疑,事情都有我呢。”小童怒喝:“狗贼少放屁!”手刚一伸,莫全喝道:“孙儿不许胡来!这厮也不要走。叫他三人在板凳上坐,缓一缓气,我有话说。”花子在旁怒道:“老头你总不听我话!这是你的家,该由你作主。我算多事,我仍和老偷儿他们吃酒去。贼由你放,离开这里,我自会寻他们算账好了。”说罢,踢踏着草鞋,径往屏门后走去。莫全唤道:“老三回来!少时我对你一说,就明白我的心思了。”说时,草鞋声音已然走远。
莫全回坐炕上,朝着邱、邬二人苦笑道:“这是何苦,当初你父母虽说由我而死,但他夫妻所行所为,何等阴毒凶残!就拿未一次说,还不是他自设陷阱,想把受过深恩的师长和同门师兄弟一网打尽,为所欲为,以致身败名裂。自行不义,惹火烧身,怨得谁来,你弟兄长大,又受凶僧蛊惑,苦心积虑,重蹈你父母覆辙。上前年有人说起,有一伙新出道才几年的黑道上人,横行山东道上,无恶不作。适才着人假作仆役,往水竹厅查看,你两个竟是那为首之人。休说今日行刺,便照平日所为,遇上我辈也难活命。
我终念在你父母虽然不仁,以前终是结盟之交,不肯下那绝情。其实你弟兄三人,在你父母死前一年,你兄年才十五,自恃练了点武功,带着你两个出外行猎,为狼群所困。
眼看送命,恰值我受你父之请前往赴约,因彼时已看出你父心有凶谋,戴了面具先期前往窥探,探明诡计回转,归途天黑,闻得狼叫寻去,将你三弟兄救出险地。你大哥再三问我姓名,又请取下面具,我都未允。后来你父死后,他不知怎的竟知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给我来了一封长信,以后便无下落。当时如不是我,早都野死在外了。今日虽犯我手,仍不难为你。但是适才那位老前辈,你们在江湖上跑,总有一个耳闻。他因你用那下流阴毒暗器,痛恨非常,你们今日离开这里,他一定随后赶去。无论走到哪里也难躲脱,可有什方法避免么?”
邱义先听莫全发话时,意颇忿恨,及至把话听完,忽然起身说道:“我弟兄八九岁时为狼群所困,救我们的也是你么?无怪大哥走时那等说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杀你全家,报我父母师长之仇,已非一日。无如我父母被难时,我已十岁,你常来我家。
我弟兄手脸,均有记认,你为人心细,本领又高,惟恐一见便被看破,无法近身,迟到如今。上月听我师父说,你做整寿,才想你年岁已老,再不下手,万一你老死,我弟兄抱恨终天。本意就打着近年假名姓旗号,装着慕名拜寿,乘你见客之际,用我师父所传毒针行刺,偏生路有闻说,你年老喜静,这次做寿,全出门人子侄怂恿,不是本意。仗着辈分名望,倚老卖老。贺客中只见有限几个老友,此外只一些上交情而未成名的后生小辈能够见到,余者不论生熟,俱由门人子侄款待。那针打近不打远,又想多杀你家几人雪恨,为这样仍难近身。恰巧落店时遇见马琨,由店伙口中得知是浙江来的贺客,试约来谈,问出是钱应泰的门人,并还有一同伴,已然送礼先来。我探出他实是钱应泰门下,有些不实在的话也未深究。他又说师父与你交情甚厚,这才起意拿他做幌子。我弟兄们装着从人脚夫,意欲到此一试。如能因他得见固妙,否则到了明晚,客多人乱,再不能下手,便放上几把火略出怨气,回与师父商量,再想法子报仇。马琨实是新近相识,事情与他无干。你虽救过我弟兄的性命,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你虽放了我,此仇终于必报,将来不能得手,怨我所学不精。万一得手,我也决不想活,必以一死谢你,也决不伤你家人好了。还有我大哥因感你救命之恩,父仇难报,已然披发人山。今日又知此事,我弟兄为报父仇,均未娶妻。这是我三弟洪亮,那你告他,最信你话,请对他说。既落你们的手,放否和事后为难,一任尊便,我洪明决不皱眉。但今日话已说开,报仇之事是我主动,以后也由我一人下手,决不要他人相助,与我三弟、马琨和同来诸人全不相干。是好的,容我三年,他不寻我,我还寻他呢!”
还要往下说时,旁立小童已忍不住,对莫全道:“爷爷莫信他的话。那马琨小贼最可恶,明明是他同党,他偏说新认识。二叔曾见他们在水竹厅,背人你哥我弟的,鬼头鬼脑偷偷商量见爷爷行刺。就刚才进门时,孙儿还见他两个递眼色、打点子呢。如今事败,怕三爷爷不饶他们,知爷爷厚道,想开脱他兄弟和同党。花言巧语,想哄哪个?洪明、洪亮说为父母报仇,还有可说。最可恨是马琨这贼,想害人没本事,已经该死,连点骨气都没有,就三爷爷饶了他,孙儿都不能放他好好走的!”莫全笑喝道:“小娃家晓得什么?我已答应放他们了,管他所说真假。不过你三爷爷正气头上,离开这里,别人不说,他三个休想活命。你和陈应龙把他们领到后面石屋中去暂住一日。过了我的生日,或是和你三爷爷说好,或想别的法子再行打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