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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来旧雨 只鸡斗酒 古庙戏神偷003(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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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鬼,不要过于自恃逞能。适才听你所说,你那师父师叔必是我的熟人,不知怎么会选到你这么一个淘气玩意,我就没地方觅像你这样的宝货。”小孩道:“你喜欢我么?我师父已死,当时跟着师叔鬼混,他老人家正嫌我呢。你要愿意,把你那正反七十二解,形分太乙掌法传授给我,练完就跟你当几年徒弟去。除了每天陪你玩,还供你好酒好菜吃,你看如何?”

老头道:“我早算计你有这心思,偏要挤我露出口风才说,真鬼透了!我收徒弟不重仪式,以后行事,必样样得合我的心才行。还有我一生没收过徒弟,既收,当然不能受人欺负。今晚你偏和人打赌在先,休看我和樊老二日里中了你的道儿,那是万没留心你一个小孩会有这么灵巧。如真动手,你再加几个也是白饶。我老头子不说,和你打赌的樊老二便不好惹。他会用铁扇子点人穴道,又会内功,练成劲气,还会用铁豆打人。

你去偷他身边东西,越在十步左右,越容易被他打中要害。虽然有法子破,日里你已偷过,知道偷他时最好对面下手,不问成功与否,须往右纵。他这右手,功夫不到家,是他短处,至少也伤不了你。这事总归太难,我又说过不能帮你,你如盗不成功,我是收你不收呢?”

小孩道:“凭他这样草包,没有不成之理。他的毛病短处我全知道,你不用借话指点,免他生气,说你偏向。”

樊秋听这老少二人一吹一唱,一个明帮暗助,指点预防;一个学了乖去还不承情,觉着小鬼固然可恶,老头也太不讲交情,有心翻脸,又觉许多不便;更恐老头拿话绕住自己,无事生非。越听越有气,实在不愿再坐下去,忿然作色道:“扇子现在我腰问挂着,小贼你看清了,莫要白学些乖,到头仍把一条小狗命送掉,累这无儿无女的老馋骨头没有接代的人,断了香烟。我自去庙中安睡,看你这一日夜间显什鬼门鬼道。”说罢,不俟二人答言,离座接连两纵便到庙前,再纵身一跃,越墙而去。

小孩嚼着满嘴东西,未暇回答,笑问老头道:“老人家你看我逗得他有趣么?”老头道:“你休得意,他因今日连次吃瘪,一半吃你盗扇的亏,不然侯绍就不死他手,也必重伤无疑。把你二人恨入骨髓。他手太黑,你难于近身,这把破扇子,看你如何盗法?

你一个小孩子,和他这样成名人物相敌,败了都有面子,何况你在事前已占上风,他吹大气,再妙不过,你怎还想说满话呢?”小孩道:“我听去世老恩师常说,事在人为,天底下什么艰难,都有法想。我守定他这句话不是一天了。任他手黑,我定将他扇子盗到手内。此时虽没打好主意,不是还有一对时吗?”老头道:“放屁!你盗不来,我这徒弟怎么收法?这般大意,如何成功?还有黄昏时他和我说,日里和小铁猴打得正紧,忽听有人在旁边树上答话,仅见人影一晃,随即停打追去。追出老远,只见着一一张纸条,说师侄又将扇子要去,须得玩够才还,叫他今晚单人前往原斗处取扇,并无具名。

不但那人没有追上,侯绍本在他后面尾追,不知何时他往,也没了影。那是大人口音,再说脚程如此快法,决不是你。打时林中还有一骑马人,也未寻到。适才他往林中赴约,我因遇一旧友,没有同往,去到这时才回。扇虽在手,神气沮丧,我正忙吃,没有问他,你就来了。其实我不是虎头蛇尾,中途变心,一则他近年交了许多下作江湖,改了人性;二则来时,他没约我帮他夺人东西,只请我助他开石取宝,铸成之后,各分一半。我还说虞家世族文弱,如若恃强夺取,我决不干,他又说对方文人,留此无用,已托人先容,以别的珍宝相易,并非谋夺,我才来的。谁知他竟瞒头盖尾,话有虚实,侯绍一出来为难,没得如愿,又遇见别的能手,简直无法下台,和我再三好说,请为相助。本就不甚愿意,又遇见醉鬼,说起虞家为人和新娶之妾的来历,自然更不肯再管这事了。借你一淘气,恰好收风。他恨我无妨,你却必须小心。那说话人想是你师叔了,适才我已想过,照他这等行径,目前只有两人能做得出。但这两人,一个是我旧友,他已多年不再问事,并且听说人在西北诸省,按说不会在此,不过事情难说,看你身法家数,好些像他传授呢。还有一人,这些年来屡想和他相见,有人说他也很想见我,只没机缘,老是彼此错过。你且说说这人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父是谁?看我猜对没有。”

小孩道:“我倒有个名姓,这几天有点烦心的事,不想再用,如今把我外号当名字用,你叫我黑摩勒好了。至于我那师叔,向不许我对人说他名姓,说了他要打我,他本事又大,我怎么掉花样也掉不过他。弄巧他这时候就许在我身后头站着,我破扇子还没到手,师父拜得成拜不成也不一定,先挨一顿冤枉打,那我大划不来。你一定要问,且把你猜的那两人先说我听一听,如猜得对,我便点头,话不打我嘴里出来,他就不高兴,也不能打我了。”

老头闻言,四外瞥了一眼,笑道:“你这小玩意倒会捣鬼。你们这一套把戏,此时我已看透,还想掉枪花么?我看帮助小铁猴,和樊老二作对那人,不是丐仙吕渲,便是司空晓星,知道我已受人之托,不愿明斗,摸准我的脾气,合谋算计,等我不管闲事,对付樊老二一个还不容易?弄巧连老醉鬼都是你们一党,那是准备弄翻了脸,出来做小花脸的。除此二人,别人既无如此本领,也不敢轻易就来惹我。只有一桩奇怪,连我那么素行不羁、想到就做的人,都不愿欺压良善,这两人都是正人君子,素不与官府绅富交往,虞家与他们有什瓜葛?这般用尽心机代为出力,难道说因为那是天材地宝并世难逢。和樊老二一样,见宝起意,连人家妇女的陪啬物事都想据为己有么?尤其醉鬼,终日昏昏,一塌糊涂,身外之物一件不爱,这件东西分到手里,决无此恒心和长岁月去炼它,也这般跟着垂涎则甚?”

小妹早从话里、形貌上辨出老头是谁,先颇骇然,不料变得这快,竟会把黑摩勒收为门徒,又听出晓星暗中相助,与何异之言吻合,方觉此老不出作梗,再有能人暗助,事决无妨,忽听脑后有人低语道:“赶快随我一同出去。”大惊回顾,正是何异,同时又听树前哈哈大笑道:“老馋鬼,吃了我的好酒,还要背后说人,可惜你今番被小孩吃瘪,全料错了。看你日后还有什么说嘴?”小妹一听语音,便知是醉鬼奚醒,因何异令她速出,不及细看,随往前面走去。

老头本觉出树后有人,未及回看,奚醒便管斜刺里纵将过来一嘲笑,恰将何异、小妹二人踪迹掩过。老头见树后走出两个生人,瞪着一双鹞眼,方要张口。奚醒知他生疑,仍做不知,接说道:“这位便是酒主人,杜仙山白雁峰的何老兄同他侄女儿。你不是想到他家去么?他适才与我相遇,听你在此,要请到他家赛一赛酒量,约我一同踏月拜访。

我因有点别的耽搁,叫他慢慢走一步。适才事完赶来,樊老二正和小黑拌嘴。我懒得见他,藏在一旁,本心想等老何到了再出来,不料你们说来说去说到我的头上,我才出面,老何也到。”老头望着何异,刚把怪眼一翻,何异已抢前施礼道:“久仰葛兄大名,今日才得拜识,幸会得很。”老头也转了笑容,还礼道:“何兄不瞒你说,起初我听人说你那出手双绝的本领,久意想和你斗上一斗,老没机会。后又听说你已入山隐居,也就罢了。今日遇见醉鬼,才知你还会酿这好的酒,把我瘾头勾起。你若不来,早晚之间非去偷酒不可,你这一来,我倒不好意思了。”

奚醒笑道:“老何你听听,我说馋骨头自会寻上门来,你偏要引贼入室,这不是自招了么?”何异听二人玩笑,也半庄半谐答道:“葛兄素有神偷雅号,酒量食量更是并世无双。小弟不才,饮食一道粗知料理,家藏陈酒也还不少。葛兄如欲一过酒食之瘾,便可即日命驾,下榻舍间,作一平原之聚,聊尽区区东道。欲过偷瘾,也请早赐光降,小弟定当厚固墙字,率领家众日夕小心戒备,好让兄台施展神偷妙术,伸得一开眼界。

不过心仪已久,不论以偷来或以客来,均盼从速好了。”

老头哈哈笑道:“久闻何兄快人快语,果然话不虚传。只是酒还没吃你一杯,先说平原十日之聚,未免小气一点。”奚醒道:“听他呢!他说恨不能和你赌饮十年酒,每日不醉无休,怎说十日?这是他近十年来染了假斯文习气,动不动抛文引典,酸上两句,却吃你笑话了。”何异方要答话,一眼瞥见小妹站在身侧,老头正打量她,忙道,“我只顾说话,还忘了给你引见。这便是七指追魂、神偷葛鹰葛老前辈,快些上前拜见。”

小妹听那老头果是适才猜想那位名驰西南的七指神偷,连忙躬身施礼,喊了一声“葛老前辈”。何异指着小妹道,“此女姓江,乃我故人之女,本领资质俱非庸流,尤其是她幼遭孤露,龆龄奉母,隐居江乡。母又衰年多病,只她孤身弱女,每日冲冒风涛,以奉甘旨,从无缺欠,孝行至性实为少见。适听我说老兄来此,久仰老前辈当世义侠,要想拜识,故此带来。她还做得一手好菜,此次驾临,定要精制几样奉敬呢。”

内行人眼里一看便透,葛鹰本看出小妹二目精光湛然,英芒内蕴,气质凝炼,有异寻常,分明上乘内外武功均有根底。可是听何异这番说词,从小奉侍病母,不曾离开,哪有余闲寻求明师传授?再一细加观察,此女功候竟比黑摩勒还要深纯,小小年纪能到此境,定是家传无疑。只是近数十年江湖有名之士,纵不尽识,也都知底,从没听说有这么一个姓江的,好生惊奇,便问:“此女之父叫什名字?”奚醒故意抢答道:“交浅不能言深。老何你先不许说,由他猜去。小妹不是还要做莱请他么?等到你家,是做客人是做贼,身份定了再说不迟。”

小妹一想:“何、奚二人明知自己住在虞家,事前不曾商量,却代自己出口请客。

这七指神偷,以前母亲曾说过,他与亡父还有一点小过节。父事母所深知,独这一件,生前不知什事岔过,没说结果如何。仅知他右手大拇指上多出两个枝指,武功绝伦,除亡父外,极少与之比肩。更精点穴和用那怪手练成的掌法,能十步抓空,并打伤人的要害。生性好酒好吃,滑稽玩世,喜欢偷富济贫,常和朋友以偷盗打赌为戏,本领高强,脾气古怪。每以喜怒为好恶,随心任性,不拘小节。手底更是又黑又准,最重先人之见,心以为是,决不更改。稍一勉强含混,被他识破,翻脸便不认人;又生就一对灵耳,哪怕睡梦之间,稍有动静便被听出。仇敌越来越多,谁也不愿多和他亲近。母亲因他厉害,还详说了他的形貌神情,命将来外间遇上时格外留意。何异与亡父深交,有什过节料必知道,这等说法定有用意。”醉鬼又说第二次,恐是点醒自己,不能再不答腔,随接口道:“小女子幼侍家母,学了几样粗肴野蔬,不过聊表敬意,哪有何老世叔家庖精美?

但不知老前辈何时命驾?也好当晚赶回禀明家母,赶往何老世叔府上准备制办,以免过于草率,更重不恭之罪。”

何异所说原有深意,奚醒倒是听出话里有因,才随声附和。何异见小妹慧心领悟,心中暗喜。葛鹰笑道:“我常说好资质女子难得,何况已有一半成就的小孩,不想一夜之间竟会遇见两个。我知宴无好宴,吃人嘴软。这黑头小鬼受人指使,把我耍了个不亦乐乎,未了却拜我为师。如非三年前受那死狗暗算,将我双耳震坏,也没这糟。现在樊老二那把破扇子尚未盗来,如盗不成,我算是白吃了亏,连徒弟都收不成。这个小姑娘心里灵便,都由眼睛隐隐现出,保不定你们又是打我什么主意。可是我生平偏爱像他两个这样的小孩,见时我已心许,且不管这里头有什故事,我一准等这小鬼事完,不问盗成与否,定去白雁峰何家,先做些日子酒客,走前再大偷一回,过过我的偷瘾如何?”

黑摩勒原装不识何异,人来仍吃他的,并未理睬,听到未句,忽然喜跳道:“这酒是何家制的,我听你说过,好吃极了!不论如何师父总要带我同去,你做客,我帮着吃;做贼,我也帮偷,你看如何?”葛鹰笑道:“呸,不要脸!这里就喊师父,你扇子到手了么?”黑摩勒胸中已有成竹,料定可以盗来,笑道:“这有何难,你不用忙,酒已下肚,再等我吃完这半只酱鸭,肚皮吃饱,走还庙去,手到拿来。但是一件,我有我的手法,这次偷人东西,你们都在庙外头等,不许进去。一则省得这厮说你想收徒弟,暗中帮我;二则免得被这两个老头子学了乖去,还让那厮说我人多。”

奚醒哈哈笑道:“老鬼,你收那小鬼油腔滑调,和你一样调皮,真像是一个炉里铸出来的,没二样货,这倒不错。几时我也收个小醉鬼,接接我的衣钵。”葛鹰没有答理,瞪着一双怪眼朝黑摩勒看了又看,正色说道:“说归说,做归做。当着外人,你活莫说太满。你如盗他不来,虽说年纪小不要紧,到底不好落场呢。”黑摩勒道:“师父只管放心。你在这里至多等到天亮,我如不把这厮破扇子盗来,你说你不收我做徒弟,我从此也不再见人了。不过扇子到手,他要追出来不认账,我却不愿和他这样不要面皮人相打呢。”葛鹰道:“那是自然,只扇子一沾你手便算他输,底下都有我呢。他定在庙里练内功,未必想到你敢当时一人下手,立竿见影,看是繁难,或者还有机会,试一试去也好。反正要到明天夜里盗不成你算输,去试试看也好。”

黑摩勒随把手中鸭骨往草地里一扔道:“如若我不出来,不到天亮,谁也不要走去,把我戏法弄破,盗不来破扇子,却莫怪我。”葛鹰笑道:“樊老二真要把你弄死,我也饶松不了他,依你就是。”黑摩勒道:“我如被害,只能怨我没有本事。你说这话,岂不又叫他说你偏心?”奚醒道:“小鬼头,此时由你说嘴,到了天亮要不成功,我们都等在此地,看你有什面孔出来见人?”黑摩勒道:“那也不要紧。我师还没正经拜,可是他拿话绕人的本事我已学会,盗不出来自有一番交代。反正有你酒吃,你等着吧。”

说完,仍把面具戴上,纵身越墙而入。

奚醒笑对葛鹰道:“这小鬼头顽皮透顶,你将来不好好管教,留心给你现世呢。”

葛鹰把眼一瞪道:“没这种事!因为举动说话像我,才喜欢他呢。实告诉你,今天在酒馆才一见面,我就把他看中了意,便今晚盗不成功,我也收他做徒弟,不过不许再管这闲事罢了。”奚醒道:“你向来做事心口如一,小鬼头有什好处?你这样看重,连为他瞒心昧己都愿意呢?”葛鹰道:“你哪知道,樊老二这次的约我帮忙,本就是当时利用,没安好心。此宝目前只有我和寒山老尼能开取锤炼。因寒山老尼精干剑术,难请,人又正派,连我都不肯强夺好人东西,何况是她?又不相识,无法请教。此外还有一人也能勉强开炼,与樊老二倒是相好。这厮偏出了名的心黑,遇上便宜六亲不认。实在无法才找的我。起初怕我不来,一意苦缠,说得满好,等我答应,渐渐露出私心,意欲炼成之后,借着我曾说过‘我非此宝主人,得后无此恒心功力去长日习练,如作防身,又用它不着,分得来也是留待有缘’这一番话,变方设计和我掉枪花,我已不大高兴。后来他往金华刘家捣鬼,我料他对我所说不实不尽,暗中跟去。一查考,才知那刘家父子为富不仁,俱是衣冠禽兽,勾通狗盗金鹏、白凤娃夫妻,想拿至亲虞某送礼,不想被隐居富春江边、化名苏半瓢的独叟吴尚看破,他和虞某新交至好,暗将狗盗图记摘去。狗子金庭玉本和他有仇,怂恿侯绍埋伏中途,老吴受了辣手暗算,不久身死。侯绍吃了目力不济的亏,误杀好友,悔恨已极,逼着狗盗夫妻从优埋葬。”

“老吴隐居,原为抚一幼女,那情节也和侯绍伤他大同小异,误伤好友全家,意欲以此减孽补过,不想仍遭同样报应。他素称神算,不知怎的竟未算出狗盗夫妻为恐天门三老得信不肯甘休,来为老吴复仇,害怕都来不及,怎还敢来寻他义女的晦气?只恨事由刘家狗子而起,喊去责骂了一顿。都是你这酒鬼醉后胡说,被樊老二听去,知道此女已奉老吴遗命嫁给虞某,妆奁中藏有此宝。先把我约定,再去恐吓狗子,逼他写信,向虞某诈索强取。我素不肯欺压良善,何况又是故人给养女之物,当时便改了主意。只是心中奇怪,此宝另有主人,与我还是旧交,后来为人所害夺去。我因双方都是朋友,死者全家丧尽,没有后人,无从暗助为力,心虽不忿,未便出头。为防他请我开石取宝,特命人寻我几次,俱都未去。闻他得宝以后,无处寻找良工,我又坚决不去,迟延至今,已有多年不曾听人提说,怎么无缘无故到了老吴手里?想借便看看真假,故意叫樊老二先来,另约地点相见。不料侯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探明他的行径,埋伏在彼,给樊老二吃了一点苦头,当时丢丑。我原意由樊老二自去胡闹,我自往街上买醉,等他将宝取来,看出是假,奚落他一场;如若是真,再绕着弯,原封送回。才端起酒杯,便与小鬼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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