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翰林讲师活剐高素质狮族(第3页)
其次,明代形成了“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规矩,进了翰林院就是坐上宰相直通车。明代163位内阁大学士中,有126位的初授职务是翰林官,比例高达77。3%!所以翰林官被称作“储相”。储相们也积极参与政治,尤其在“大礼议”斗争中,以杨慎为代表的翰林官不畏皇权,用仕途甚至生命捍卫礼法尊严,真儒风采名垂青史。
再次,翰林院不仅是舞文弄墨,也越来越多地深入到国家大政方针中来。唐宋以来形成了完善的经筵制度,设定课时,由翰林讲师给皇帝、公卿讲课,内容既包括儒家经典,也包括时政研讨。明代更惯例由翰林出身的吏、礼二部侍郎甚至尚书仍兼翰林学士,保留在讲师队伍中。李春芳37岁入翰林,46岁当到翰林学士,47岁起依次为太常少卿、礼部侍郎、吏部侍郎、礼部尚书,嘉靖帝始终让他仍兼翰林学士,直至55岁入阁才免除。讲师们在与皇帝、宰相、公卿的交流中,必然对国家大政方针乃至人事安排都有影响,这个权力不可小觑。
不少讲师正是在这个讲台上展示了真我风采,得到前辈青睐,走上快车道。成化朝著名的“纸糊三阁老”之一刘诩年轻时是位热血沸腾的愤青文人,考选庶吉士后成为翰林官,在讲筵上非常投入,经常“反覆开导,词气侃侃,闻者为悚。”甚至慷慨泣下。大学士刘定之盛赞其为讲师第一,刘诩第二年就以吏部左侍郎仍兼翰林学士,入直文渊阁,并罕见地以宰相之尊继续兼任讲师。
另一方面,翰林院实际上也承担起讲习东宫的职能。本来太子东宫有一套完善的机构,包括教学。古代皇帝、宰相一般不再屑于听讲,偏偏是年幼的太子才需要,所以太子詹事府、太子左春坊的大学士们往往才是最高学术权威。但在明代看来,这套机构和翰林院完全重叠,所以实质上也就合并了,这样一来翰林院对年幼的储君也具有了重大影响。
太乙天尊似乎更像是这样一种角色:本身己经当到了公卿(天尊)级别,但仍兼讲师,在学术(法术)、权力、地位各方面都居于上层。现在取经故事一百回己至九十,太乙天尊问孙悟空:“你弃道归佛,保唐僧西天取经,想是功行完了?”孙悟空也敢理直气壮地回答:“功行未完,却也将近。”于是太乙天尊知道这一次取经成功己是大势所趋,非他独力可阻,只好顺从地配合了玉帝,体面地让出地盘给佛教。
翰林讲师是文官集团中最具战斗力的一个方面军,但随着整个官场风气的腐化堕落,他们也逐渐放弃抵抗,和光同尘。曾经热血激昂的刘诩,在入阁为相后屡遭自称万贵妃侄儿的首相万安百般狡计排挤打压,逐渐失去了战斗意志,堕落成一个卑微懦弱的犬儒。万安观察到权倾一时的御马监太监汪直失宠,准备弹劾他以邀美名,很多文官愿意跟随,偏偏刘诩怯懦地逃避了。成化帝得到弹章都很惊讶:“刘诩不是最正直吗,怎么这次反而当了缩头乌龟?”万安眼珠一转,干脆说刘诩和汪直本就是一伙,成化帝很不高兴,表达了责备刘诩的意思。万安转头跑去告诉刘诩:“皇上准备罢免你啦,你干脆主动请辞,免得被罢相多丢脸呀!”其实成化帝也就是想责备一下刘诩,且未实施,远不至于罢相这么严重,而且我们说了,明朝皇帝并没有随意任免宰相的权力,但刘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辞官而去。
成化朝政治晦暗,高层被蔑称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本也是刘诩这样胸怀理想的正直儒士,不幸遇到皇帝宠幸宫妃、太监等私人,不断侵夺本属文官的公权力去喂肥他们,很多人遭到各种打击恫吓后不再敢于出头,忘却初心,沦为沉默的大多数,不再好为人师。太乙天尊和他的九灵元圣儿,本有“上通三圣,下彻九泉”的通天法力,或许前九次取经失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的强力反对,但在这一次取经团成功步入天竺国境后,终于选择了沉默地妥协,骗取一顿廷杖后,却将人民抛给了佛教统治。
28。4九头师圣张居正
中华上下五千年,出了王莽、董卓、曹操等许许多多权相,但张居正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历史上的权相可以分两类,一类是张居正,一类是其他人。张权相在万历元年至十年(1573?1583)权倾天下,万历二十年(1593)出版的《西游记》当然少不了他的戏份,继九头鸟后又有九头獅。
张居正可谓翰林讲师中最成功的一位,也堪称几千年来权术最盛的一位教师。嘉靖二十六年(1547),22岁的张居正高中丁未科第二甲第九名,实习期满考选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三年(进站博士后),导师正是吏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徐阶。不久徐阶升任礼部尚书兼掌翰林院,时值绝杀严嵩的关键时点,但徐阶目光长远,多次犯着嘉靖帝的忌讳极力进言早立太子,并安排亲信弟子张居正讲习东宫,正是为了长远掌控最高皇权。
果然,徐阶的权力布局非常成功,绝杀严氏奸党后,徐阶攀上了中华帝国的权力顶峰,他学生张居正的学生裕王朱载屋也顺利继位,即为隆庆帝。但这对张居正而言才刚刚开始。张居正并非东宫唯一教师,而且当时裕王己经27岁,虽然很认同张老师,但张老师对他的人格影响毕竟有限。张老师秉承徐老师掌控学生的思路,在讲习东宫时便主动要求再兼裕王第三子朱翊钧的导师。裕王前两子夭折,按照明朝严格的礼法,裕王必能继位,他驾崩后朱翊钧小朋友也必能继位。张居正深谋远虑,要从襁褓之中全面掌控万历大帝的思想人格!
嘉靖四十五年(1566),嘉靖帝驾崩,41岁的张居正时任太子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侍讲学士(从五品)。但新首辅徐阶和高拱的斗争也很激烈,急需人手,于是主持会推,张居正破格晋升为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兼东阁大学士,入直文渊阁。徐阶安排的另一位东宫讲师陈以勤时任吏部左侍郎兼太子詹事,他倒无需破格,以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隆庆帝自然不会折了自己的两位老师面子,一律准了。张居正入阁后思路不改,以宰相之尊顽强地保留了翰林讲师职务,亲自讲习东宫,悉心教导太子朱翊钧。而且张老师还具备一个徐老师不具备的优势一英俊。
没错,四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具成熟性感魅力的年龄段,而张居正号称明中后期第一美男子,多少传奇女子“一见白圭误终生”(“白圭”是张居正乳名),这其中不乏号称明中后期第一美女的大明孝定皇太后李氏。事实上,万历小儿9岁登基,他娘也才27岁,正值风露年华。而且他俩的真实关系其实是:李太后是英俊老师张居正的家教学生的美丽未亡人母亲。咦……有点意思!既然如此,那第一美女除了第一美男还有谁配和她玩?
还真有一位,那就是号称明中后期第一媚奴的冯保。冯保早在嘉靖中期入宫,隆庆年间官至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离太监的极品一司礼监掌印太监仅一步之遥。但首相高拱采取了抑制冯保的策略,连续力荐资序远在冯保之后的陈洪、孟冲弯道超车,第一媚奴只好转而向第一美男求助。第一美男优雅地轻拈美髯,告诉他去找第一美女帮忙,他早就安排好啦。第一媚奴才激动地明白过来,他们三人即将构筑一张多么可怕的权力网!
万历帝作为一个9岁的小学生,遇事听谁的?当然是家长、老师、保姆三者。这不正好就是第一美女、美男和媚奴吗?其实明朝的权力制衡设计得非常完善,很难出现大权独揽的独裁者。张居正成为有明三百年最大的独裁者,比太祖还大八倍,原因就在拉拢了李太后、冯保两个政治盟友,从家长、老师、保姆三个方面完全笼罩住了年幼单纯的万历大帝。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张居正从无一刻放松过对翰林院的掌控,竭力防备杨慎那样的翰林学士来反对自己。尽管翰林官的选拔途径非常客观,张居正无法一手遮天,但如果现在还有哪个翰林讲师敢对他表露丝毫不敬,狮奴,去打够他!没错,就当着御马监哥哥和普通百姓的面!
万历五年(1577)丁丑科殿试,23岁的张居正二公子张嗣修高中榜眼,天下议论纷纷。张居正确实做了手脚,当时主考官是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张四维,他己将张嗣修的卷子判为第二甲第一名,也就是总第四名,张四维认为尽力了。但张居正还不满足,买通冯保,在判卷结束、司礼太监将内阁奏报呈往皇帝御批的一瞬间,将第一、二名挪到了三、四名,张嗣修跃升至第一甲第二名(榜眼)。
此事当时知情人很少,但己经引起不小的议论,没想到张居正更加有恃无恐,而且首相这样做,别人岂能不跟进?三年后张居正大公子张敬修、三公子张懋修参加庚辰科会试,次相张四维之子张泰征也是同科考生。张四维向万历帝请示,为了避嫌,自己就不担任这一科考官了。谁知17岁的万历帝反问:“那首辅张先生避嫌了吗?”张四维回答没有。万历帝笑道:“人家两个儿子参考都没避嫌,你却提出避嫌,不是让人家难堪吗?”张四维猛省差点得罪张居正,惊出一身冷汗。最后朝廷议定,由内阁排名第三的文渊阁大学士申时行担任主考,张居正、张四维助理。考官名单一经公布,很多考生觉得不公正,甚至以退考抗议。张居正表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果然一发榜,三位张公子都通过了第一轮的会式,进入殿试。殿试最终评卷,大家本来拟定了一个名次,但张居正认为第二名卷才应该定为第一,但又说不出过硬理由。大家慑于权势勉强同意,但很怀疑这份卷子是他儿子的。皇帝御批后一揭开糊名,果然是张懋修!其实张懋修这人很有真才实学,考个榜眼未必是靠爹,可能张居正觉得张嗣修己经有一个榜眼了,这次非要争一个状元回家。此外,张四维之子张泰征中第二甲第四名,张居正大公子张敬修中第二甲第十三名。除了三位张公子高中,此科还有一大特色,榜眼萧良有的弟弟萧良誉中第二甲第五十六名,探花王庭撰的弟弟王庭谕中第三甲第一百三十五名。三鼎甲都有兄弟同科高中,您说这是巧合呢还是巧合呢?
事实上,在此之前己有吕调阳之子吕兴周,之后又有张四维之子张甲征、申时行之子申用懋,密集的宰相之子高中进士引起士子们的普遍情绪,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其中没有猫腻。但张居正一手遮天,整个文士阶层竟不敢反抗,只能暗中讽喻。很多人将张懋修戏称为“关节状元”甚至更难听的“野鸟为鸾”。有人作了一首诗:
若是相公坚不去,六郎还作探花郎。
可惜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就死了,不然六公子张静修还真的有望在万历十一年(1583)癸未科搞个探花,一门三兄弟包揽三鼎甲,岂不美哉?
然而张居正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许嘲讽的话传不到他耳朵里去。有人送了他一副对联:“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功光日月;状元榜眼二难登两第学冠天人。”这明显是讽刺,但他竟欣然挂于高堂,显然没看出来嘲意。
张居正死后,此风终于刹住。张四维之子张甲征、申时行之子申用懋参加了万历十一年(1583)癸未科会试,均通过了第一轮会试,天下哗然。殿试前,监察御史魏允贞上疏痛陈张居正窃取权柄,大开科场舞弊之风,建议以后干脆直接规定宰相之子不能参加科考算了。张四维、申时行力辩,甚至以辞职为威胁力保儿子的殿试资格。最终,万历帝判魏允贞言辞过当,贬为许州(今河南许昌)判官(市政府秘书长),为其辩护的户部员外郎李三才贬为东昌(今山东聊城)推官(县政府办主任)。结果张甲征、申用懋分别高中第二甲第十一名、第二甲第二十一名。更多御史言官纷纷上疏切谏,万历帝总算有所省悟,褒奖了这些人,并让魏允贞、李三才逐渐升回京官。此后,明朝再也没出现宰相之子高中进士的情况。
事实上,张居正的问题还不是直接在考场舞弊,而是大力裁汰公立学校。宋明以来成熟的科举制度体系并不仅仅是一场公正的考试,还需诸多配套措施,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正确配置教育资源。所谓“科举必由学校”国家建设了大量高水平公立学校,稍有资质的学生在县试中考上童生便可在县学公费攻读,还必须有不低的国家奖学金保障穷人脱产攻读,才能继续向秀才、举人甚至进士进发。这样才能保障低阶层人士源源不断涌向上流,是一种用于打破阶层固化的优秀强制回流机制。然而张居正掌权后大肆裁汰公立学校,并大幅降低奖学金和教师待遇,很多穷人再也无法支撑在公学中脱产攻读,优秀师资也离开公学,转为私教。这样富人就可以用高价聘请优秀私教,逐渐在考场上占据上风,相对固化了阶级,从此仅有九窍者再难修仙,还得拼爹。
哥伦比亚大学的何炳棣(Ping-tiHo)教授曾做过一个非常有意义的研究,他收集了明清12226份进士的家庭背景资料,将其中祖上三代无一人获得任何功名或公职的归为A类;有一人的归为B类;有两个以上的归为C类。他以A类进士的比例表征社会底层流向上层的畅通性,发现明代大部分年份保持在47。5%这个平均值附近,方差很小,显示社会流动性保持在一个合理水平上。但明中后期该指标开始出现明显异常。
万历十年(1582)六月,张居正卒,一股清算他的潮流风起云涌。首先是有人告发张居正举荐私人入阁,张四维等人又不断在万历帝面前诉说当初张居正是如何把他当小学生耍(虽然他确实是),而且张居正确实贪了不少钱,万历帝越听越怒,最终咬牙切齿地同意了清算张居正!
其实从法律角度讲,舞弊之事反而无据可查,裁汰公学更无法量刑,但大家卯足了劲儿在其它方面攒够了张居正的罪名,诏夺一切官职、谥号。很多人强烈要求这么坏的大独裁者应该开棺戮尸,万历帝刚开始同意,但立即又诏称念其劳苦功高,姑且免之。文官们非常失望,估计李春芳也没能遂意,只好在《西游记》中写六个狮孙被剐皮剁肉,过过干瘾。
张居正是个大贪官,他学生偏偏是个贫困生,那岂有不抄家的道理。锦衣卫异常凶狠,拷打他几个儿子,掘地三尺挖金银。长子张敬修进士时任礼部主事,熬不住拷打,承认了有三十万两藏在曾省吾等张居正亲信家,然后自杀。张居正的弟弟都指挥使张居易、次子翰林编修张嗣修榜眼、三子翰林修撰张懋修状元均被流放。另几个儿子本有锦衣卫、尚宝司荫官,现被褫夺,孤苦地流落江湖。六个儿子的下场都很惨,不过写六个狮孙被剁成一二两的肉块给全城百姓分食,又过于咬牙切齿了点。
有人为张老师鸣冤,说万历小儿不厚道,居然长大了整老师。那么张居正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我想老师要教学生的不仅仅是学术,更重要的是做人。张居正从来没把朱翊钧当成真正的学生培养,只是攥在手里当权柄使用,尤其严重的是堂而皇之在学生面前表演考试舞弊,这叫什么老师!
第九十回叫《师狮授受同归一盗道缠禅静九灵》,太白金星笑称孙悟空是因好为人师所以惹出这一窝狮子。是啊!教师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但在权力顶端的教师又具有了特殊政治意义,有时某些人为了政治目的,突破了教师应有的人伦底线,这必将遭到中国文人最咬牙切齿地疯狂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