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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诸事不宜(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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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诸事不宜

时近初秋,天亮得渐渐晚了,禁苑里赤红描金的灯笼虽然长明不息,眼下被天光一衬,终究失了神采,懒怠怠地被秋日晨风推来扯去。

顾佳期做了个梦。梦里她还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拉着一个人的手,懒懒散散坐在将军府的高墙上,极目远望,长京落雪,连片清白。

触目所及都是白雪,难免刺眼,她看不真切,身旁的少年人笑着往她头上扣了顶风帽。

帽檐遮去了半片雪光,她终于看得见了,伸长了脖子望。府外街巷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处阔大的庭院,月洞门外缓慢行来一群人,可是殿宇外的青竹叶子上攒了整片的雪,遮遮挡挡,影影绰绰,仍然看不清楚。

那一行人走进了月洞门,走得近了,脚步声惊扰了竹叶,竹叶上的雪终于不堪重负,猝然落了下去。

坐在佳期身边的人恍似看到了什么最恐怖最丑陋的东西,他突然敛了笑容,像张箭在弦上的弓那样,背脊缓缓绷紧了。

顾佳期也僵住了。

楼下缓步走来的女子身材娇小,窄薄的肩上披着玄底厚氅,上头密密匝匝绣着青云海棠扶桑交错的繁复缛丽图样,领口镶了一圈漆黑的细长狐毛,越发衬得身形小得像个东瀛娃娃,格外惹人怜惜,可她这么端然立着,无形中却有股沉静威然的气势。

那人戴着风帽,阴影遮住了大半脸颊,看不清五官,只露出个小小的水滴似的尖下巴。

顾佳期知道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有那样多的拥簇,宦官、宫女、侍卫,个个弓腰侍立,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她的袖角,好似她一个人站不稳,要这样小心翼翼才能不摔倒。

这样的排场,佳期是见过的,只有宫里的太后才有。

但不知为何,顾佳期能听得见自己鼓动的心跳声。身边那人慢慢握紧了她的手,像是不这么抓紧她就会变成一把风飘走似的。他的手也是冰冷的。

顾佳期想跳下墙去,想从这地方逃开,但是手脚动弹不得,心里轰然响起个念头,也像是人在最恐惧的时候的祈求,“不准抬头,不准看我,不准,不准!”

但楼下那人定定注视了一阵将军府的牌匾,还是缓慢地仰起头,帽檐阴影让开,天地之间雪光晶莹,映亮那张脸。

她长得真像个东瀛娃娃。木头雕成、丹漆涂就、不会说话、锦绣加身的娃娃。

东瀛娃娃注视着顾佳期。佳期也望着她。

她实在美丽,五官鲜明非常,两道眉生得格外好,眉痕深长,如绵绵远山。

顾佳期见过这个人。每天都见。

这就是她自己。这是另一个顾佳期。

顾佳期几乎要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她是在疆场上长大的女儿,将来是耆夜王的妻子,她总是张牙舞爪,记不住长京城的规矩……她怎么成了太后?

顾佳期先是觉得十分荒唐,以至于嘴唇无意识地**了一下,随即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慌乱去抓身旁的人,却抓了个空。

那少年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了,她失魂落魄地叫了一声:“夜阑!”

视线余光里,楼下有人盯着她。她狠狠擦了把眼睛向下看去,就在另一个“顾佳期”身旁看到了他。

他身量高得多了,依旧是那样颀长风流的模样,却换了身黑漆漆沉甸甸的爵服,眉眼间也铺上了一层阴沉沉的桀骜。还是他,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过看着令人生畏。

顾佳期看着看着,突然再也不能忍受,她要跳下去找他问个清楚。

她一转身,抓住墙檐就要往下跳,耳朵边炸开“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了额头,她疼得“嘶”的一声,总算醒了,原来是她在梦里翻来翻去,从榻上头朝下栽到了地上。

她眼冒金星半晌才缓过来,爬回榻上去,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笨死算了。”

顾佳期年纪不大,记性却不好。

其实这个太后的位子,她已坐了近七年了。

她虽然是太后,听起来是要日理万机的样子,但幸在皇帝尚未婚配,所以平日并没有后妃之流来她这里晨昏定省找麻烦,若是运气好,她很能有几日松闲。

因此,太后娘娘多睡一小阵也不是不行。

日光照进来来,她本想合上帘帏翻个身继续睡,却被按住了手腕,是佳期身边的侍女青瞬来叫她起床。

青瞬朝她小声道:“娘娘,陛下和摄政王来了。王爷……王爷请您出去用膳。”

方才那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佳期一时想不起“王爷”是哪个,愣愣与青瞬对视了半晌,才终于醒了一半,愣愣道:“啊,他来了。”

摄政王裴琅受先帝遗诏看顾年轻的小皇帝,不免要常常进出后宫禁苑,也就不免偶尔也要来太后这里请个安吃个饭。

青瞬点点头,递给佳期一杯茶。

明日是天子到西郊祭天的大日子,细枝末节一早都已敲定了,因此今日朝中便是一副懒怠之气,早朝散得极早。小皇帝裴昭素来勤谨孝顺,下了朝,就径直往成宜宫来,但是今日大约诸事不宜,小皇帝大概是哪步路没走对,在路上招惹了个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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