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国育民蒋梦麟(第2页)
蒋梦麟首创的行政会议有点类似于西方民主政体中的行政机关。行政会议及各委员会之委员由校长推举,经评议会通过,一半采纳民主的意思,一半采取效能主义。行政会议操全校行政之权,负责全校日常事务。
教务会议组织体制为仿欧洲大学制,其功能主要是司学术。教务会议之成员由教授互选,亦取民主之义。教务会议的执行机构为教务处,各系主任互选教务长一人,处理日常事务。
总务处的设置是仿照美国的市政制,司事务。总务长及总务委员为校长所委任,纯采效能主义。盖学术重民主,事务重效能。总务长操全校事务之权,负责处理校中庶务。原体制中的各处室也有所调整,使之成为一个系统化的有机体,共分设校舍、杂务等十三科。其组织,合数科为一部,以总务委员长之,曰某部主任。
现合校舍、杂务、斋务、卫生四科曰庶务部;合介绍、询问、注册、编制四科曰注册部;文牍、会计两科,直隶于总务长;出版、图书、仪器等各自立一部。
在北京大学一系列组织系统中,蒋梦麟担负着一系列重要的角色,除总务长外,还兼任文牍、会计部主任,预算、聘任、学生自治以及修改预科课程等委员会委员。尤其是总务长一职,自北大改组以后,所有行政上一切事宜,均由总务处负责,而取决于总务委员会。该会规定每星期一会议一次,并规定时间为下午4时至6时半。只是从实际情况看,有事稍长,无事则短。不过从总体上说,每次时间都相当紧凑,时间虽不长,但对于校内一切事务,多所整顿。
在蒋梦麟主持完成的这一系列改革中,其基本精神就是要北大能够走上教授治校的道路,从而实现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的现代教育理想和教育理念,使大学真正成为不受政治干扰,相对独立和自主的学术机关,并以无畏地追求真理作为治校的基本准则。
自从到了北大之后,蒋梦麟便将自己的生命与北大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每日所思所想,实在都是如何建设北大的事情。只是碍于经济及政治环境方面的困难,蒋梦麟的许多理想并不曾实现。他理想中的北大一定是世界第一流的大学,一定是要在世界教育、科学方面占有重要地位的高等学府。因此他在录取新生时便格外重视学生的素质和质量,不愿以数量牺牲质量。他在1923年9月北大开学典礼上说,今年新生投考的几近三千,学校里只取了一百六十余人。外面因为我们取得太少,有许多误会和责难。其实我们录取新生,标准为重,不甚拘守定额。
在硬件方面,蒋梦麟的理想也是要建设一个像样的大学,各种设备应有尽有。他在北大建校二十五周年纪念会上说,本校的设备因经济关系不甚完全,我们现在所要的“工具”,就是要一所好的大会堂,能容纳多数人在里边开会,不要再像这次临时搭起席棚子。还要造一个图书馆,我们方有研究和创造学术的地方。不过现在经济困难,如何去办呢?总务长天天跑来跑去,还是跑不出钱来。又如想建寄宿舍,必要先觅地基,地基有了,但是没有钱去买。在这种情形下,实在觉得没有法子。现在我们预备无论如何困难,自今年起至明年止,必定将图书馆造成。在科学研究和教学方面,蒋梦麟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认为有三件事值得北大全体同人一起努力:
一、当输入西洋文化,并用全力去注意它。蒋梦麟说,这话虽是老生常谈,不过现在我们是要去实行。从前张之洞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总要体用兼备才对。现在我们却要把这话反过来说了,当以“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因为我们的国学须经过一番整理的功夫才行;整理国学,非用西洋的科学方法不可。所以第一步还是先要研究西学。况且现在应用的学问,大半须从西方得来。以本校而论,想着实地输入西方文化,先要改良图书馆,多买西籍,希望北大诸生熟悉英、德、法文,能直接看书,不至于有不懂和误解的地方。
二、当整理国学。蒋梦麟认为,要是随随便便地拿起中国的什么书籍来看,是没有用处的。我们如果有了学问,应当去做乾嘉时代一般学者的功夫,以科学方法把国学整理一番,将来好出一部北大的“国学丛书”,使一般国民领会了国学以科学方法来研究的好处。
三、当注重自然科学。蒋梦麟指出,现在文化运动基础不稳固,缺点就因为不注重自然科学。我们若想使文化运动的基础稳固,便不得不注重它。西洋文化所以如此发达者,就是因为它们的根基打在自然科学上。现在我们首当明白的,要晓得在中国十年或十五年后,必有一种科学大运动发生,将来必定有科学大兴的一日。所以无论是文科的,法科的,理科的诸同学们,凡关于天文、地理一类的自然科学上,都当着实地注意才好。在学校方面,要把经费节省下来,把理化的仪器室特别地推广,好请一般同学和教职员切实研究切磋,使有最新式最完全的实验室来实现。我们不特去研究西洋已发明的科学,且要发明新原理。这样下去,庶几方有稳固的根基。等到北大建校三十五周年或四十周年时,有了显著的好成绩,也可以在世界上去讲,就不至于竟是挂一块招牌的了。
为了将北大办成世界一流,蒋梦麟深切期望北大能够具备自己与众不同的精神,成为中国教育界的楷模。对于北大应该有的精神,蒋梦麟提出自己的期待:
第一,具有大度包容的精神。俗语说“宰相肚里好撑船”。个人如此,机关亦如此。凡一个机关只能容一派的人,或一种思想的,到底必因环境变迁而死。即使苟延残喘,窄而陋的学术机关,于社会决无甚贡献。虽不死,犹和死了的一般。但容量无止境,我们当继续不断地向“容”字一方面努力。
第二,具有思想自由的精神。人类有一个弱点,就是对于思想自由,发露他是一个胆小鬼。思想些许越出本身日常习惯范围以外,一般人们恐慌起来,好像不会撑船的人,越了平时习惯的途径一样。但这种思想上的胆小鬼,被北大渐渐地压服了。北大是不怕越出人类本身日常习惯范围以外去运用思想的。虽然我们自己有时还觉得有许多束缚,而一般社会已送了我们一个“洪水猛兽”的徽号。北大里面各种思想能自由发展,不受一种统一思想所压迫,故各种思想虽平时互相歧异,到了某种思想受外部压迫时,就共同来御外侮。引外力以排除异己,是北大同人所不为的。
正是有了这种精神,虽然此后中国在政治上风暴迭起,但北大却在这一批有勇气、有远见的人士主持下,引满帆篷,安稳前进。
一次自杀引发的议论
1919年11月16日,北大法律系三年级学生林德扬在三贝子花园(今动物园)投水自杀,引起了知识界的极大关注。
五四运动开始前,林德扬因病在西山疗养。当他听说五四运动的消息后,立即赶到山下,抱病参加学生会国货维持股的工作,抵制日货,每天还写一篇白话文送到新闻股,帮助编辑新闻,到处奔走呼号。后来他又觉得诸同学为国货负贩,事倍而功微,非根本之计。而中国之所以贫弱,也主要在于没有实业作为基础。于是他个人纠集同志创办实业,拿出七百多元,自认巨股,在东安市场开设了“北京第一国货点”。以期以自己的行动为国人树立一个榜样,使中国人都来开点办厂。然而残酷的现实使他处处碰壁,他所经营的国货点也以失败而告终,实业救国的理想彻底破灭。再加上夙疾屡发,遂悲观厌世。
林德扬的死是“五四”后青年心理脆弱的表现,自然引起各界的关注和议论。19日,罗家伦在《北京晨报》上发表文章,详述林自杀的情形和原因,并说出三个补救办法:一、美术的生活;二、朋友交际的生活(并男女朋友交际的生活);三、确立新人生观。
21日,蒋梦麟撰文指出罗文的三个基本观点,都可以赞成,但对罗家伦文中的一些说法,表示不敢苟同,有必要加以申说。蒋梦麟认为,第一,中国人对于自杀不算是不道德,这是不好的观念。因为杀人尚有人要抵抗,自杀就无人能抵抗。所以西洋法律上对于尝试自杀者加以罪。宗教上也视自杀为罪过。天生我堂堂的一个人,要我自己保护。我不保护,还要自杀,岂不是罪?罗家伦把这个罪加在社会身上,我国这种恶劣社会,固当承受这个罪。但社会本来不能自己改良,要我们个人去改良它。社会还没有改良,我就把自己杀了。这社会还有改良的日子吗?
第二,罗家伦认为,中国自杀之风稀少,正是中国人心气薄弱的一种表现。对此,蒋梦麟认为,青年自杀也足以表现中国人心气薄弱。德国因中学功课太重,学生时有自杀的。但通行的风气是决斗,不是自杀。两人决斗,败者伤或死,伤也伤了痛快,死也死了痛快。这是人心强毅的表演。自杀是自示其弱。
第三,罗家伦认为,我们要奋斗到极点,才可自杀。蒋梦麟认为这也是不对的。他指出,我们奋斗到极点,还要奋斗。人家杀我,我没有办法,我们万不可自杀。过渡时代终有许多困难和失望的事,终要遇着许多荆棘。我们终须用大刀阔斧斩一条路。为后人造幸福,万莫灰心。生命只有一个,是可宝贵的,我们常常要抱乐观才好。
五四运动之后,青年学生另外一个心理倾向是对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具有极大的兴致,而对于学习则多少有点忽略。1920年9月11日,蒋梦麟在北大开学典礼上语重心长地告诫北大学子,说他有一天在胡适那里谈天,胡适说现在的青年连一本好好的书都没有读,就飞叫乱跳地自以为做新文化运动。其实连文化都没有,更何从谈新!蒋梦麟认为,胡适的话实在说得非常沉痛。所以我们此后总要立定志向,切实读书。还有一层,就是物理、化学等物质上的文化也应该同文字方面的文化并重。比如现在饥民这样多,因为交通等关系,赈济就这样地困难;有时传染病发生,也往往弄得手忙脚乱,死丧无算。这都是物质文化太不发达的弊病,我们不可不注意。
蒋梦麟对学生的态度是一贯的,作为一校之长,蒋梦麟对他的学生自然是真诚热爱的。但是有一点,蒋梦麟素来反对学生参与政治斗争,更反对学生为了政治斗争而作无谓的牺牲。他素来认为,知识界参与实际政治问题要有两个条件:一、维持现状的实际政治,是不必参与的。因为维持现状的政治人物很多,不必知识界来供给。二、改革或革命的实际政治,才有参与的价值。然亦须以不妨害研究学术和较远的问题为界限。不然,知识界失去自己的本职,还有参与政治的资格吗?譬如五四运动,我们不能不承认有相当的效用,但结果还是一个失败。其流毒于全国学校,其害与驱逐几个恶人和阻止巴黎和约签字之利相比较,我们实难定哪个是轻哪个是重。政治恶劣如故,我们也看见的;学校成绩的退步,青年的堕落,我们不能不承认自大学至中学,全国滔滔皆是了!这样下去,不但现今的政治无法改良,将来的政治仍是没有希望。悬崖勒马,能发能收,这是知识界的本职。蒋梦麟强调,知识界要讨论或参与实际政治,决不可忘了自身的本职,那就是努力发展学术、科学、思想等。知识界于本身上站不住脚,根本就不配谈政治。
基于这种政治理念,蒋梦麟在主持北大校务的那些年里,虽然一再要求北大学生不要轻易地介入政治纷争,要求北大教师在参与政治纷争的时候,最好是使用自己单独的力量,而不要轻易地介入某些政治团体,但是,出于知识阶级最起码的社会责任心,蒋梦麟一直对社会问题、政治问题保持高度的重视,积极充当社会良心,不断就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发表见解,并与志同道合者结成团体,以团体的力量做政治上的努力。
教育破产的根源
在蒋梦麟协助蔡元培主持北大校务的日子里,北大实际上一直面临诸多困难。政治上、经济上的困难不必说了,而且还经常遇到一些人的故意捣乱。1921年4月28日午后,北大第一院二层楼西头一个讲堂内火起,延烧一室,而窗户皆上锁,幸有出版部诸人未散,发现烟焰,急呼人来救,乃得扑灭。此次是有人放火,万无可疑。因为四天前,二楼洗手间门后一只木箱内起火,发现一个鸡蛋壳内有硫黄臭味,幸发现尚早,没有酿成大灾。
大火扑灭后,蒋梦麟又在第四层楼一个讲堂内发现烟焰,门也是锁了的。开门进去看,火起于讲座下,讲座下置有蜡烛,正燃着,旁堆着鸡毛及讲义纸一堆,烛尚未烧到底,故未大烧起来。四楼上扑救很不易,放火的人可谓下毒手了。在这种条件下,如何能办好北京大学呢?
蒋梦麟在1922年12月发表的《学风与提高学术》一文中对“教育破产”现象进行了分析,他说,我们办教育的人,近来真觉得日暮途穷了。从前我们以为政治不良,要从教育上用功夫,养成人才,去改良政治。近年来,政治愈趋纷乱,教育界经济上和心理上,都因此受莫大打击。不但经济破产,精神上破产的征象已渐渐暴露了。于是数年前只讲教育,不谈政治的迷信,渐渐打破;一些学生借群众的势力,去干涉政治,如烧房子、围攻省议会、开国民大会等;一些教员批评政治,或发通电对于政治有所主张。此种举动,于实际政治问题不无小小的影响,但对于政治基本问题,还搔不着痒。若以学校本身而论,因此反惹起外患与内乱。我们办教育的人,更觉苦于应付。
当时的教育界确实处于蒋梦麟所说的这种困难境地之中。学校之中,人心惶惶。数年前勇往直前的精神,为沉闷不堪的空气所包围,好像一轮红日为黑沉沉的云雾所围绕。教育界在五四运动之后那些年所用于自卫或攻击的武器只有一件,就是罢课。但是这件武器一用再用,久已破烂不堪,不能再用了。自卫之道既穷,于是沉闷之气日甚一日。近来又发现一件很困难的事,即是“学风”问题。
什么叫学风呢?一个学校里,教员、学生,共同抱一种信仰,大家向那所信仰的方向走。清末的时候,这个学风就是欧化。一个学校里,能多请几位外国人,或多请几位洋文优长的教员,多造几座洋房,大家就高兴得了不得。自1917年至1920年间,大家所抱的信仰就是“文化运动”。那个时候,一旦讲起文化运动,大家都抱无穷的希望。现在又渐渐地消灭了。哪里还能用“文化运动”这四个字来唤起人们的精神呢?
对于这个问题,蒋梦麟表示现在所能勉强提出的一个办法,就是提高学术。但这办法实行起来很不容易。一来是提高学术,不是短促时期内所能办得到的。二来是不能马上用来出风头。三来是要在图书馆、实验室里用苦功,哪里能耐烦呢?所以要用提高学术来唤醒精神,养成一个学术化的风气,谈何容易?况且学术两个字太抽象了。哪一门学科不是学术?要提高哪一种?说提高学术,好像说要做好人。好人是人人愿意做的,不过要怎样做便成好人,这就是一个困难的答案了。提高学术,是人人所欢迎的。但怎样才能提高?要提高哪一种?普通地谈提高,是唤不起精神来的。
教育与政治的关系,是教育界一直难以很好处理的复杂问题。蒋梦麟素来认为,从事教育的不能绝口不谈政治。今日国中优秀分子,以教育事业清高而投身其间者,颇不乏人。若此班优秀分子绝不注意政治,将一任政客之摧残乎?教育家不关心政治,则学生亦将间接受其影响,将来政治之改良,将以何人负其责任乎?故同人以为政治一物,当分作两方面观:一曰政党与政事,教育界所不当涉足或干涉之。涉足政党,则政党之变迁,将影响乎学校,学校之破裂可立而待;干涉政事则阻碍行政,抛荒职务。二曰政论,若剖明是非,主张正义,启发后生,养成平民政治之习惯等,是教育界责无旁贷的事情,弃而不顾,是弃其天职。然而教育界如果抛荒学校事务,运动选举,口虽不谈政治,而实则贻祸教育,罪莫大焉。
基于这种认识,蒋梦麟早在1920年就与胡适、陶孟和、李大钊、高一涵等人联名发表《争自由的宣言》,强调他们本不愿意谈实际的政治,但实际政治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来妨害他们。政治逼迫他们到这样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们便不得不起一种彻底的觉悟:认定政治如果不由人民发动,断不会有真共和、真民主的实现。
在蔡元培的精心主持和蒋梦麟的积极协助下,北京大学一方面与现实政治积极抗争,一方面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像一叶小舟在风雨中艰难行进。但到了1925年段祺瑞因“三一八”惨案“引退”之后,奉系军阀入主北京,北京的政治环境越来越险恶。翌年4月26日,蒋梦麟得知自己的名字已经上了军阀的黑名单,于是他只得在朋友的帮助下逃离北京,脱离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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