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国育民蒋梦麟(第1页)
育国育民蒋梦麟
在北京大学这一“百年老店”中,蒋梦麟应该是到目前为止职掌校政时间最长的“老板”,然而或许是因为蒋梦麟后来追随国民党败退台湾等原因,蒋梦麟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并不被“新北大”所看重,北大“书写”的各种历史书中并没有给他相应的地位。
代蔡掌印北大
蒋梦麟是留学美国归来的教育学博士,是著名教育哲学家杜威的得意门生,与胡适之、陶行知等同门。回国后因黄炎培的关系参与江苏教育会,具体负责江苏教育会与北大合办的《新教育》杂志,由此与北大发生了某种联系,被聘为北大哲学系教授,主讲教育学及教育学史。
蒋梦麟兼职北大教授,当然是因为他在《新教育》杂志的影响,另外两个直接的原因也不容忽视,即他既是北大校长蔡元培在绍兴中西学堂的得意门生,又与当时北大“明星教授”交情甚笃,政治理念、教育主张也相当一致。
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前,在蔡元培兼容并包思想指导下,北京大学已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北大学生自然成为这次爱国运动的主体。所以事件发生后,北京政府对北大极端仇视。5月4日晚,国务总理钱能训召集内阁紧急会议,提出解散北京大学、撤免蔡元培校长的动议,后又不断扬言要“焚北大校舍,杀北大学生”,“以三百万金购人刺蔡”等。8日,北京政府内定由孔教会会长马其昶接替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并随即下发三道命令:一、查办北大校长;二、整顿学风;三、由警厅将已释放的学生送法庭讯办。
8日午后,蔡元培获悉政府决定。他认为自己如果再不辞职,倘政府迫不及待,先下一令免其职,一人之不体面而犹为小事,而学生恐不免起一**,遂于当晚送出辞职呈文,请求自动解除北京大学校长职务,翌日晨悄然离京,经天津转赴杭州。
蔡元培是当时国内极富声望的大教育家,他的出走立即引起广泛的影响。当天,北京大学召集各校代表紧急磋商,宣布于即日起全体停课“待罪”,恳请政府下令对蔡挽留,万毋允准辞职,“以维学务而平舆情”。北大教职员代表李大钊、马叙伦、马寅初等也到教育部请愿,表示如果蔡元培不留任,北大教职员便有可能一致总辞职。19日,北京各校学生罢课;26日,上海学生也跟着罢课。
迫于无奈,政府接受了北大师生的要求。以教育总长的名义公电蔡元培,称“学府主持,非公莫属;众望所在,翘企同殷”。
对于政府的敦请,蔡元培起初并未答应。他认为他从来无意鼓励学生闹学潮,但学生们示威游行,反对接受巴黎和约有关山东问题的条款,那是出于爱国热情,实在无可厚非。至于北京大学,他认为今后将不易维持纪律和秩序,因为学生们很可能因胜利而陶醉。他们既然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以后他们的欲望恐怕难以满足。
在各方面的竭诚呼吁下,蔡元培坚决不回北大的想法也曾一度动摇。他觉得坚决不回北大也有点对不住北大和那些关心他的朋友们,尤其是胡适等人为他规划的五年十年计划,不应忽然一抛,且有一些经他签订的契约如聘请杜威等事情,都有可能因自己不愿返回而无法履行。基于这些心事,蔡元培对于重返北大也就半推半就,有了可商量的余地。
蔡元培能否尽快返回北大复职,不仅对稳定全国的学生至关重要,而且对北大秩序的恢复更是具有无人可以替代的功能。6月29日,与蔡元培关系极为密切的汤尔和从北京赶到杭州,晨8时至杨庄与蔡元培见面,历述蔡离开后的北大情形,并为言此后“出处之策”。鉴于蔡的一些为难处,汤尔和建议蔡可以接受回北大复职的要求,但不要急于回去,而是委派蒋梦麟前往代理。汤尔和的建议正好迎合了蔡元培对北大未来的担忧,即学生在五四运动胜利后难以管理,而蒋梦麟是研究教育学的专家,对学生心理状态有很深的研究与把握,且其学问手腕足以服人。学生心安,其余可迎刃而解。
汤尔和是有名的“小诸葛”,也是蔡元培信任的浙江同乡,蔡元培虽然对汤尔和的建议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也觉得汤尔和的折中建议似乎有道理,一来他的身体状况似乎确实不允许他立即赶回北京,二来他先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决不回北大,因此也必须给自己留下一个回旋的时机。
在说服了蔡元培之后,汤尔和又去游说蒋梦麟。蒋梦麟本受胡适等人的委托,也正在劝说蔡元培返校,他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由自己代理的问题。所以,对于汤尔和的建议,蒋梦麟毫无思想准备,遂以在江苏教育会及《新教育》杂志的工作太忙为由婉拒。蒋梦麟的婉拒出于实情,汤尔和也能够理解,不过他提出的调和方案是蒋梦麟在代蔡元培出掌北大后,可以“半年留京,半年在沪,可兼顾而不至偏废”。对于这一方案,蒋梦麟无话可说,只好答应了汤尔和的请求。
汤尔和建议提出的第二天,北大评议会委派的代表沈尹默、马裕藻、徐森玉等亦来到了杭州,他们受命劝说蔡元培尽快北上复职,而不是委派蒋梦麟暂代的问题,因此他们对汤尔和的方案甚不以为然,“所见略有不合”。只是蔡元培既然已经接受了汤尔和的建议,他们也不便过多反对。7月14日,蔡元培邀蒋梦麟、汤尔和等人冒雨游花坞,几经劝说,蔡元培晚餐时“决请梦麟代表至校办事”。
蔡元培和蒋梦麟都接受这个折中方案后,仍碍于“手续繁重”,即蒋梦麟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地代表蔡元培。为此,汤尔和于7月16日晨9时再至杨庄,为一一疏解,蔡公恍然,遂定议。汤尔和约蒋梦麟20日同行北上视事。
紧接着,蔡元培又在杭州与蒋梦麟进行谈话,具体规划蒋梦麟北上之后的步骤,以及如何处理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问题。蔡元培对蒋梦麟说:“大学生皆有自治能力者,君可为我代表到校执行校务,一切印信皆交君带去,责任仍由我负之。”议定蒋梦麟以北大总务长的名义暂行代理校长职务。
对于蔡公的信任,蒋梦麟不胜感激,他在稍作考虑后,当即提出两点要求:
一、只代表蔡公个人,而非代表北京大学校长;
二、仅为蔡之督印者。
对蒋梦麟的这两点要求,蔡元培表示无异议,并告以三点注意事项:一、各界代表之至杭者日必数起,迄未答谢,请代表致谢各界;二、代蔡说明有回北大之决心;三、大学责任,蔡愿意继续完全担负。并告诉蒋梦麟:“自今以后,须负极大之责任,使大学为全国文化之中心,立千百年之大计。”
在这一变动中,实际操纵局面的人物是汤尔和。汤尔和劝说各方接受这一方案,不仅化解了当时各方的矛盾,解决了各方一直胶着的问题,而且对蒋梦麟个人来说,也至关重要。正如胡适后来所认识的那样,“尔和先生是当日操纵北京学潮的主要人物,他自命能运筹帷幄,故处处作策士,而自以此为乐事”。“尔和爱护蔡先生,自是诚意;其推崇梦麟,似也是出于诚心。尔和自是好事者,然八年夏秋之间,他于北大是有功的。他拔出梦麟,亦有造于梦麟”。他还当面夸奖汤尔和说:“五四之后,留蔡之事,先生用力最勤,而梦麟兄之来北大尤为先生第一大功。”
治事功夫与办事手腕
蒋梦麟接受蔡元培的重托后,遂与汤尔和及北大学生代表张国焘等离开杭州,7月21日抵达北京。稍后,教育部批准蔡元培的请求,同意由蒋梦麟代理北大校长的职务。
7月23日上午10时,北京大学学生全体集会欢迎蒋梦麟,蒋梦麟即席发表充满**的演讲,系统阐述了蔡元培之伟大精神,并由此勉励学生必须求学始能救国。他说:蔡先生这种伟大精神是怎样得来的呢?是从学问中得来的。故诸君当以学问为莫大的任务。西洋文化先进国家到今日之地位,系累世文化积聚而成,非旦夕可及。千百年来,经多少学问家累世不断地劳苦工作而始成今日之文化。故救国之要道,在从事增进文化之基础工作,而以自己的学问功夫为立脚点。此岂摇旗呐喊之运动所可比拟?当法国之围困德国时,有德国学者费希德在围城中之大学讲演,而作致国民书曰“增进德国之文化以救德国”。国人行之,遂树普鲁士败法之基础。故救国当谋文化之增进,而负此增进文化之责者,唯有青年学生。现在青年作救国运动,今日反对这个,明日反对那个,忙得不得了,真似“可怜年年压针线,为他人补破衣裳”。终不是根本办法。吾人若真要救国,先要谋文化之增进。日日补破衣裳,东补西烂,有何益处?深望诸君,本自治之能力,研究学术,发挥一切,以期增高文化。又须养成强健之体魄,团结之精神,以备将来改良社会,创造文化,与负各种重大责任。总期造成一颗光明灿烂的宝星,照耀全国,照耀亚东,照耀世界,照耀千百年而无穷。
蒋梦麟在北大毫无根底,他到了北大拿什么资格来替蔡元培代办校长事务呢?特别是因为蒋梦麟来自黄炎培的江苏教育会,而当时的北大有些教授特别担心江苏教育会对北大的野心,因而对蒋梦麟之来持反对态度。当五四运动发生不久,北京政府酝酿解散北京大学时,江苏教育会的黄炎培、蒋梦麟等人确曾设想过,万一倡导新文化运动的北京大学果真保不住了,他们就请北京大学的新派教授到南方,努力办好一个东南大学,作为新教育的重镇,而将北大交给那班旧派人物去搞。不论这种建议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北大同人对江苏教育会存有戒心则是合乎情理的。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大家一致拥护蔡元培返校主政,而蔡自己选定的蒋梦麟已经到了北京,如果不让他代替蔡元培又能怎么办呢?逻辑的结论必然是,假定不让蒋梦麟来做代表,连蔡先生也不回来了,仍就妨害了大局。于是从全局利益着想,与蔡元培关系密切的马叙伦等人在教授中做了许多疏通工作,化解教授们对蒋梦麟的敌意。不过,初来乍到的蒋梦麟也很识相,在出席教职员欢迎晚会的时候,很谦虚地说:“蔡先生派我来代捺捺印子的,一切请各位主持。”
对于蒋梦麟谦逊的姿态,北大教授们自然感到满意,于是评议会顺利通过蒋梦麟担任总务长代行校长职权。此后,只要蔡元培离开学校,蒋梦麟就顺理成章地代理校长了。
蒋梦麟的治事功夫和办事手腕不独表现在与教授的关系上,在他的治理下,一切均措置得宜,北大各方面的秩序很快获得了恢复,各方面均有宁息之象。教育部那些原先总与蔡元培为难的人,无不降心相从;先前不遗余力对北大攻击的安福系,也因蒋梦麟的到来停止了。北大因蒋梦麟的到来不独外得众心,而内部亦消灭许多反侧。
北大秩序得以恢复,有蒋梦麟的功劳。蒋梦麟付出了很多代价,吃了很多苦头。他在当年8月写给张东荪的一封信中描述这一过程时说:“我21日到北京以来,吃了不少的苦,好像以一个人投在蛛网里面,动一动就有蛛子从那屋角里跳出来咬你。唉!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早被吓退了。人人说市中有虎,我说我任凭虎吞了我就罢了;没有吞我以前,我不妨做些做人应该做的事。我记得王守仁有句话:‘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策驱虎如驱牛。’我又记得‘四书’里有句话:‘不伎不求,何用不臧?’我本了这个精神,向前奋斗,过了半月,诸事已有端倪。我对于校内校外帮我忙的人,终身感激他们——他们不是帮我的忙,是帮中华民国的忙。现在大学里面,教务、事务都积极进行,新生取了四百人,上海投考的结果亦已揭晓,取了九十一人。下半年的课程,已经起首安排。教职员方面,精神一致,都天天兴高采烈地做事。你若来看一看,必以为大学这回并没有经过什么风潮。学生方面更不必说了,这班青年,个个是很可爱的。并不是说空话,我实在爱他们。他们对我说,此后他们要一心尽瘁学术,定要把这个北大成了中国的文化最高中心;这班青年的眼光是很远的。我有一句话,要给在上海的诸位先生讲,北大学生是全体一个精神的,并没有分迎甲、迎乙的派别。”
一个字:容
暴风雨过去,乌云渐散,霁日重现。在各方力量积极协助下,初到北大的蒋梦麟比较顺利地开展了工作,从而为蔡元培重回北大创造了条件,提供了可能。9月12日,蔡元培在各方期待下,重返北大复职视事。在此后的日子里,蒋梦麟便以总务长的身份协助蔡元培对北大进行整顿和改革。
作为教育哲学家杜威的门生,蒋梦麟对现代教育有相当深入的研究,他在主编《新教育》时所发表的那些文章,足以表明他的现代教育理念和理想。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将这些理念和理想用在北大的实践上。他认为,正像西方的谚语所说的那样,“旧瓶不能装新酒”。作为新思潮的发祥地,北大既有新精神,便不可不有新组织。犹如有了新酒,不可不造一个新瓶。在他的主持下,北大创设教务、总务两处及聘任、财务等委员会,均以教授为委员。蒋梦麟自任总务长,顾孟余任教务长。
根据教授治校的原则,蒋梦麟于1920年将原有的评议会职能扩大,与行政会议、教务会议、总务处并称四大部。评议会司立法,行政会议司行政,教务会议司学术,总务处司事务。教务会议仿欧洲大学制,总务处仿美国市政制,评议会、行政会议为北大首创。
按照组织规定,评议会委员由教授互选,教务长、总务长以及各院院长为当然会员。在教授的互选中,约五人中举一人,取民主之义。北大当时有教授八十余人,举评议员十七人。校长为评议长。评议会的功能,简单而言相当于民主政体下的立法机关,为学校最高立法机构。举凡校中章程、规定,均需经评议会通过。评议会有权制定各项规程,授予学位,维持学生风纪。
评议会为协助校长调查、策划大学内部组织事务起见,又议决成立一个“组织委员会”,定额九人,由校长指认,并征求评议会同意。蒋梦麟是这个组织委员会的委员长。按照简章规定,组织委员会的主席为校长,但校长不能出席时,则由委员长出席。组织委员会成立后,首先负责修改完成《国立北京大学内部组织试行章程》,规定了北京大学组织管理的基本模式,即校长为大学最高领导;评议会为大学立法机构;大学行政由行政会议负责,其组成方式由各常设委员会委员长组成,校长为当然议长,教务长为当然会员,总务长为当然会员兼书记,协助校长,推行全校大政;各常设委员会有组织委员会、预算委员会、审计委员会、聘任委员会、入学考试委员会、图书委员会、庶务委员会、仪器委员会、出版委员会、学生自治委员会、新生指导委员会等。各委员会成员由校长指定,但明确规定以教授为限,显然这是为了实现教授治校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