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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成书之后(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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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那照片吸引,对沿途其他照片视而不见,直接走近前去,胸中涌起无限感慨,久久呆立,不能离去。

照片拍的是一个身上背着死去的弟弟的八岁男孩。照片下面有乔·奥唐奈写的说明:“这个男孩背着弟弟的尸体来到火葬场。他卸下弟弟小小的尸骸,平放在火葬用的热灰上。男孩直直地站在尸体前,像个小小的士兵,收紧下巴不肯低头看一眼。然而他紧咬下唇的动作将他的心情暴露无遗。火葬结束后,男孩静静转身离开了。”

我读着这段话,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当年我把弟弟的尸体放到冒着烟的热石灰上时,也是八岁,和照片上这个男孩年龄相仿。

对我来说,不必再看其他照片展示的悲惨情形,仅此一张足矣。我从背负幼弟尸骸、直立不动的少年挺立的身姿中,读到了战争的悲惨和人类的悲哀。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电影《禁忌的游戏》中的女孩,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电影讲述的是女孩目睹了父母被机关枪扫射而死,人们又当着她的面掩埋了父母的尸体。女孩随后被寄养在一户人家,她经常邀那家的男孩一起玩埋葬小动物的尸体并在坟前立十字架的游戏。

观看影片时,我一直流泪不止,终场后也不能从座位上站起来。女孩的悲哀和影片的主题曲,几十年来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据说少年时的经历会给人的一生留下深刻影响。

我选择纳棺工作,被叔父威逼也不肯辞职,恐怕是在我把弟弟的尸体放在火葬场,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紧咬下嘴唇抬眼望向天空时,看到了格外明澄的光亮的缘故。

人经常干些愚蠢而可悲的事情。

今天就发生了一件可悲的事情。报纸上刊登消息说,曾获得普利策摄影奖的摄影家凯文·卡特自杀了。

他拍摄的照片中,有令人目不忍睹、给人强烈冲击的东西,比如那幅以非洲饥饿为主题,抓拍到蹲伏在地的饥饿女孩以及她背后的秃鹫的照片。

所有看到这幅照片的人差不多都会背过脸去,不忍正视,人们批判摄影师在按下快门之前应该先救那个女孩。

这幅照片吸引了全世界人们的眼球,有一种根源性力量,引起广泛的批判。歌德好像说过,人们一旦看到根源现象**裸地呈现在眼前,就会恐惧不安,宁愿背过脸去。

人们为了从恐惧和不安中解脱出来,就寻找一个对象,毫不留情地攻击。这幅照片的拍摄者,就这样被逼上了绝路。

乌鸦和秃鹫等鸟类拥有比人类灵敏几千倍的嗅觉,从遥远的地方就能早早地感知动物即将死去。人们指责它们的嗅觉能力,有什么意义?!

一边吃着炸鸡块,盖着羽绒被,一边指责秃鹫待食死尸,这就是人道主义者标榜的人类的欲望和自我!

如果不抓住根本原因,就无法解决问题。

那些指责卡特不去拯救即将被秃鹫袭击的女孩的,也许是一些心地善良的人,但他们的指责往往偷换了问题的本质。

金子美铃写过这样的诗:

大丰收

朝霞灿烂

今天丰收

大尾的沙丁鱼

捞上来很多很多

海滩上

热烈如庙会

大海里

成千上万的沙丁鱼

正举行葬礼

——《金子美铃全集》第一卷

那些批判凯文·卡特拍摄《饥饿的苏丹》的人,想必也不忍心读这首诗。

人总是选择避开不喜欢的东西,对自己不利的东西,特别是避开有关生死的根源性问题,这样才能安心活下去。

如果把地球看作一个生命体,我们会看到:有些部位富饶,而有些部位贫困;有些国家食物多得吃不完,而有些国家甚至连秃鹫都很饥饿;有些地方为捕到满舱的鱼而喜庆,有些地方却笼罩在哀悼的悲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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