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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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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叔父骂我是家族耻辱时,我还不太介怀,朋友的疏远却让我怅然落寞。

破产的后果很严重。平日围在身边的朋友哗的一声四散奔逃,弃我而去。他们听说我现在的职业是为死尸擦洗身体,当然更加不肯与我来往。

然而更令我沮丧的是我竟在意起别人的目光。我开始有意地避开人群,不跟人接触,终日独处,自卑而郁郁寡欢。

写作的欲望早已冷却,以前的稿子也被当作垃圾处理了。

然而,那一天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从她那盈满悲伤和惊讶的美丽双眸的深处,我读到了某些信息,解开了心结。

左右人生喜怒哀乐的,不过是人心简单的取舍。

你终日怨天尤人地过活,愤恨社会不公,抱怨生不逢时,其实不过是把一切怪在外界或他人身上。然而有一天,你发现芸芸众生中,有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承认并接受你现在的模样,你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而后连思想都会发生改变。

我们一直抱怨忌讳死亡是社会成见,却没发觉自己其实也在延续这种社会成见。

如果想改变这种成见,只要改变自己的思想就行。

一个人思想发生了变化,行动自然随之改变。

我立马走进医疗器械专卖店,买来了外科医生的手术服、口罩和薄薄的橡胶手套。

购齐了行头,再将工作场合的礼数谙熟于心,我充满自信地以不卑不亢和真挚的态度开始工作。我肯定了自己是一个“入殓师”。

这样做的效果立竿见影,周围人的看法马上就转变了。

例如昨天,办丧事的是山脚下的一户农家。我干完活儿,应邀留下喝茶,一个比死者年长的老婆婆像是从榻榻米上爬过来一般靠近我,满脸认真地央求:

“医生先生,我死的时候,能请您为我做这些吗?”

被称为“医生先生”,我始料不及,她的“预约”也令我不知如何应答。她这是在为自己预约死后的纳棺人!我不忍让她失望,就说:“好啊,没问题。”

老婆婆听后,对我展颜一笑。

今天还有件事值得一提。当我纳棺结束,被引领到僧侣休息的房间里喝茶时,有个和尚向我搭话:“刚才我一直在看您干活儿,可真漂亮!我们要向您多多学习。敢问您毕业于哪所大学的医学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刚好这时有人过来通知,说守夜的灵堂布置好了。对话就此中断。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从大学的医学系出来的,只知道今天纳棺的过程与以往有所不同。

思想转变,视角随之改变。我开始惦念之前未注意到的地方。

由于工作,我经常与火葬场和殡仪馆的从业人士以及僧侣接触,发现他们身上都存在致命的问题。

他们要经常面对“死”,而他们却刻意回避“死”并在这个前提下工作。

他们觉得从事的职业卑贱,对深深参与其中怀有强烈的自卑,把工作的价值仅仅定位在赚钱上。这样的话,他们要想在社会上提高自己职业的地位,基本毫无指望。而且他们认为自己被人看不起是社会成见所致,甚至怨恨起社会来。

从业者不敢正视所从事工作的本质,甚至把它仅看成一桩活计,这种工作就不可能得到人们的信赖。

有人说,工作虽然令人厌恶,但只要有钱赚就行。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种观念,收获的永远只会是人们的鄙视。

我在日记里写得头头是道,自我开导得很明白,可是现实生活并不乐观。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妻子还是知道了我工作的内容。虽然已经知道,却不说破,只是压在心里独自闷闷不乐。

昨夜我向她求欢,被她拒绝了。她说,只要我还干着现在的工作,就别碰她。我们试着沟通,她请求我为孩子们的将来想想,最后还大哭起来。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顺口说,好吧,我答应你,会考虑考虑。搪塞之后,我再次求欢,妻子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冲着我大嚷“你肮脏污秽!别碰我”,再次拒绝了。

我心神不安,久不成眠。

我为那句“你肮脏污秽”心生怒火,不能释然。过去她也朝我嚷嚷过类似的话,并拒绝我的要求,但那是因为她发现我在外面花心。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也从来不曾多想。

但是昨夜她骂我“你肮脏污秽”时,我就像被利刃刺中,身心受到极大冲击。

据说,人会被某些言语冲撞而感觉受到打击或愤怒,大多是因为最脆弱的地方被刺个正着。如果一个人平时最为谨慎介怀的事情,某一天被人毫不留情地指责,这个人很可能会当场狂怒失态。

特别是某些可以深深刺入人类自身存在深渊的言语脱口而出时,这种怒火更会以异常强烈的形式表现出来。那通常不是崇高的思想或言语,而是像人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扎根于民族或部族的陈规陋习中的粗俗卑污的言语。有时候这些言语冲突甚至会引起杀戮或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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