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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谁怎么劝说,我也不打算去探视。我这么恨恨地想着,慢悠悠地清扫车顶和房子周围的积雪。电话铃又响了。
这次是母亲打来的,她好像刚从医院探视回来。
“你去看看他……”
“我不!是他亲口说,别让他再见到我这张脸。”
“唉,你小时候,叔父很疼你啊……再说了,上午我去看他,他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看情形,也就是今晚或明早的事儿……”
听着母亲近乎哀求的话,我默默改变主意。既然他已经病得认不出人来,恐怕也不会再对着我说教了,况且婶婶待我很好,我和她又没过节,还是去一趟吧。
“好吧,我去。”
我挂了电话,也没跟妻子说一声,便去了医院。
我站在单间病房前,调整一下姿态后敲门。婶婶从门后探出头来看到我,大声说:“你来啦!正是时候啊!”她解释说,叔父一直昏迷,这会儿才苏醒过来。
我一边想着“来得真不是时候”,一边已经被婶婶拽着胳膊领到了病床边。
叔父像是真的神志不清了。
但他好像明白我是谁,颤抖的双手向我伸过来。我顺势握住,在婶婶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叔父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他的脸安详而柔和,与对我说教时判若两人。眼泪从他的眼角淌落。我感觉到他使劲握了一下我的手,同时还说了一声“谢谢”。
之后,叔父一直握着我的手,重复那句几乎听不清的“谢谢”。
他的脸温柔得几近炫目。
叔父于翌日早晨去世。
我心中的怨恨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断涌上心头的愧疚。
在叔父的葬礼上,我上香并祈求原谅。我泪如雨下,打湿了整个脸颊。
这是叔父葬礼两三天后发生的事情。
我很少见地收到一个邮包。寄件人是一个以前和我交往甚密的朋友。拆开一看,里面装了本小册子,是一位叫井村和清的三十二岁就去世了的医生的遗稿集,名为《感谢大家》。
我不经意地翻看起来,不由得被吸引。等意识到时,发现自己一直跪坐着,而且读着读着已然泪湿双颊,无法认清字句。
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听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肺部时,我还是一瞬间感到后背发冷。癌细胞扩散不止一两处了。从放射室走出来的时候,我下定决心,要踏踏实实地走到尽可能到达的地方。
那天傍晚,当我在公寓停车场停车时,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光景:世间一片光明。那些去超市购物的人身上看上去闪烁着光辉。那些四处玩耍的孩子身上也闪烁着光辉。那些狗,甚至垂首的稻穗,还有杂草、电线杆、小石块……都闪烁着光辉。我回到家中,妻子竟也显得无比尊贵。我感动得不由得想双手合十。
读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叔父的面容,好像明白了叔父安详纯净的面容背后的奥秘。
叔父那时肯定是看到了我、婶婶、医院的窗台、花瓶、护士小姐等都闪烁着光辉,才会有那么柔和的表情。
叔父握着我的手,低声呢喃的那句“谢谢”,与井村医生遗稿集最后一页上的话,意思一模一样。
感谢你们每一位。
北陆的冬天无比静谧。
忍过漫长的冬季,
冰雪融化,草木发芽,
郁金香盛开的季节就会来临。
感谢你们每一位。
你们都有一颗温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