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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光与生命(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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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见顺在“二战”刚刚结束时,曾因患肺结核差点死去。十年后,又患上食道癌,再次面对死亡。

十年来,我也一直面对死亡,但这些终究是别人的死,而不是自己在最近距离上凝视死亡。

我在清扫蛆虫时见过蛆虫发出的光芒,在矮竹丛中见过豆娘发出的光芒,我敢肯定这些与井村医生在公寓停车场看见的光景和高见顺见到的电车窗外的光,都是同一性质的。

每当想到这些机缘时,我都泪流不止,心也不由自主地揪痛。

难道说,人一旦靠近死,面对死,眼前所见的一切就会发出光吗?

至于那些光究竟是怎样的,我实在没把握能说明白。

握着我的手说“谢谢”的叔父的脸上和我见到的很多死者的脸上,都微弱而虚浮地映着晚霞般的残照。

生命与死亡相遇,展开殊死搏斗,难道在生与死最终达成和解的一瞬,总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光的现象吗?

也许,在人最终接纳死的一刹那,某种神秘的变化便骤然发生了。

oonlitNight,1932

小原古邨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渐渐偏向于阅读宗教方面的书。记得当初心中充满苦闷,靠阅读《叹异抄》支撑自己走出了低谷。后来,渐渐地只要是宗教方面的书,手头一有我就拿来看。

疯狂阅读了很多书之后,我发现最能解释那种神秘之光的人是亲鸾。

亲鸾简洁明快地说:“佛乃不可思议光如来也,如来即光也。”

亲鸾的主要著作是《教行信证》。

如今,这部著作成为净土真宗立教的根本依据。

打开这本书,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卷的内容跟其他五卷相比,超乎寻常地短。

这是因为全书从结论写起。不仅如此,其他五卷也采用此法,就像法庭的宣判书一样,开头先用一句话呈现判决结果,接着才用长篇大论细述理由。与法然的《一枚起请文》和道元等人的说教风格相比,有学者认为《教行信证》太过冗长。其实,如果嫌长,不读全文也可以。因为亲鸾总是从结论写起。

“夫显真实之教者,则《大无量寿经》是也。”亲鸾在《教行信证》的第一卷中,首先简洁地断定,只有《大无量寿经》才是佛教真实的教义,然后引经据典,仔仔细细地说明理由。

我刚开始读《教行信证》时,感觉很多地方难以理解,于是找来好几本注解的书参阅。但我发现这些所谓的注解书,根本什么都没有解释清楚。

起初我以为是选的书不对,就找来不同作者写的注解书,不知不觉中收集了一大堆。

这些书的作者中有著名的宗教学者和佛教学者,他们都对亲鸾感到迷惑不解,有的说亲鸾的论证方法隐晦难懂,有的则认为亲鸾的论证方法太过古怪。

令学者们不解的主要是,亲鸾认为《大无量寿经》是释迦牟尼花费毕生精力创立的教理中的终极教理,但他在说明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时,其宣说的手法显然脱离常规。

亲鸾的理由是,他见到“释迦……光颜巍巍”,而《大无量寿经》中描写了释迦牟尼的容颜光芒辉映,这就是证据。

《大无量寿经》中有一段是描写佛陀的弟子阿难被释尊表扬。

阿难留意到释尊这天与平日不同,浑身洋溢着欢悦,脸上闪烁着清澈的光辉,所以发问:“何故威神光光乃尔?”于是释迦牟尼称赞阿难说:“善哉阿难,所问甚快!”

亲鸾根据这个场面,认为如来呈现“光颜巍巍”的形象,以及对弟子阿难能够留心此点加以称赞,足以断定《大无量寿经》就是释迦牟尼最真实的教理。

我却对亲鸾的这种理解方法产生了说不出的感动。我确信亲鸾秉持的是有生命实证作为依据的思想。

佛教,是释迦牟尼从自己的生命实践中证悟出来的宗教,而不是一个虚构的理想或者唯心主义思想体系。如果我们不重新认识这一点,将难以理解释迦牟尼面容显现“光颜巍巍”时,与阿难对话的密意,或与此相似的“拈花微笑”(1)的禅宗故事。

我们把亲鸾视为一位大思想家,然而必须谨记,他首先是一位虔信笃行的宗教家。

如果亲鸾没有相当的宗教自信,就不可能仅凭《大无量寿经》的一段记载就断定这部经书是至真之教。

今天遗留下来的大乘佛教(2)的经典本身,都是释尊入灭两百年后才编撰而成的。

这些经典在流传的过程中,在各个地区被音译、意译,甚至加进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下的诠释。敢于从对释迦牟尼的姿容描写入手察看教理的真实,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因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佛典研究者难以接受亲鸾的做法。

亲鸾的着眼点完全与众不同。

我想,亲鸾肯定是有过与“光”接触的体验,并且因为窥见“光”的世界,才受启发完成《教行信证》。

接触过“光”,就是接触过如来佛;窥见过“光”的世界,就意味着窥见过佛的世界(净土)。我相信,亲鸾至少体验过井村医生所见的“光”,也见过高见顺遇见的“光”,而且对宫泽贤治在濒临死亡的深渊时所见的通透的天空和微风也不陌生。

我们唯有这么理解才能解开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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