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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诗十首 苏曼殊的爱情绝唱(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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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有唐朝寒山、拾得这样的苦行僧,寒山经常栖身在天台山始丰县西的寒岩幽窟中,因此被称为以苦来修禅;贯休是唐末五代著名诗画僧,雅好吟诗,常与僧处默隔篱论诗,或吟寻偶对,或彼此唱和,见者无不惊异,也算是一个以诗画来修禅的和尚。可是古代的这些和尚的修禅方式在苏曼殊潜意识里有一种明显的目的性,即以修禅来修禅。苦行、诗画,不过是一种姿态、技艺、点缀,而不是一种天生的气质,其诗其情,难以分割,就如刀之两刃,难分彼此。苏曼殊以情修禅,以情写诗,贯穿了其一生的生活,是其多情人生的一种常态,以至于你很难分辨,苏曼殊到底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僧人。

这就是苏曼殊的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的困苦也是苏曼殊的两难。生性多情,遁入空门,苏曼殊一肩双挑,艰难前行,他的一生注定要与很多女子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些色彩斑驳的胭脂泪,洒在他的袈裟上,那些相思的绮怀,那些情到深处的惆怅,正是苏曼殊“参悟人间情事以观红尘”的独创性修禅的基础。

本事诗十首:苏曼殊的爱情绝唱

1909年,又一个金凤般的女子走进了苏曼殊的生活,这一次,苏曼殊难以自拔。

在东京的一次小型的演奏会上,苏曼殊邂逅了一位登台演奏的日本少女。如果说苏曼殊此前的心是冰河,那这次邂逅算是一次暗流涌动,那怦然加剧的心跳,让苏曼殊惊异而羞愧。

这名女子叫百助,也算是东京一带的艺伎。在日本东京新桥、柳桥一带,有专门展示自己音乐才艺的“伎家”。与苏曼殊同时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的郁华曾在《东京杂事诗》中描绘到:插拨沉吟态更娇,三弦奏后已魂销。定知今夜多明月,梦到扬州第几桥?

事实上,二十世纪到过日本的留学生、革命者不谈艺伎的,实在少数。多数人进入酒肆,往往召妓侑酒,而音乐则多为三弦,故此各家诗中每见吟味异国烟花丰彩之句。例如黄遵宪有诗曰:剖破焦桐别制琴,三弦揩击有余音。一声弹指推衣起,明月中天鹤在林。

黄遵宪还详加描述到,这种三弦琴,不用弹拨,用左指按,右指冠决捺成音,清穆殊有意。这“清穆”之音,对于一个远客异国的人,恐怕是很能撩乱其思绪的。推想当年苏曼殊听百助的篷底三弦,也应该是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开始的。

百助虽然是一位风尘女子,但苏曼殊并没有从她的粉容和如秋水的目光中见到娇媚之态,她的筝声清越中现着低昂,如流水淙淙、松风谡谡。筝声忽然一转,“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如果说之前是小桥流水,此时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筝声缓缓道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她是一只蝴蝶,在青山绿水之间飞舞,带着苏曼殊去往一个高渺仙境,那里没有愁苦,只有百助自己,满山都是樱花树,那白色的粉红的花瓣,伴着佳人的脸,这是爱情的国,这是百助的筝声所营造的所在。

百助轻盈的体态,动人的姿色,秀丽端雅的脸庞让苏曼殊怦然心跳。弹罢抬头,她看见苏曼殊满眼泪滴,先是被吓了一跳,盯着苏曼殊,意思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可是苏曼殊不发一言,只是盯着百助秀美的眼睛傻看。世间的情事呀,往往就是那一瞬间的凝视。百助继而含羞微微颔首,白皙的粉颈微露,向曼殊表示谢意。

这世间的情网呀,就在这短暂的一瞥下便织下了。即便是像苏曼殊这样自诩得了大道的和尚,也傻傻地将自己一同捆了进去,越束越紧,没有了逃走的空间。

其实,两人的爱情都犯了“不由自主”的过错。百助是沦落风尘的艺伎,每一天都面对着各种各样看客的嘴脸。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柔弱女子,又何谈在这样的凄苦里对客人用情呢?她错在面对着这个让她不安的男人,她的每个筝声都似乎被这个男人理解。她害怕自己今天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在忙中出错,她不敢再看这个男子。

苏曼殊也不敢正坐着,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来,怕打扰这如丝如缕的筝声,他甚至看不清百助的面容,只能从那凄苦的声音中体味似曾相识的孤独无助。这真是要命的冷艳,这深深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深深地吸引着苏曼殊。她有一种有别于烟花柳巷女子的特别,那是百助特有的一种别样的风情,苏曼殊产生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所以就有了后来苏曼殊几次三番的拜访和之后的难舍难分。百助是一个十分坦诚的女子,她对苏曼殊一见钟情,而且比苏曼殊更加放得开。翻开《苏曼殊文集》,在不算很多的诗歌作品中,歌咏爱情的篇什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而这些诗作的字里行间,几乎无不飘动着百助枫子的笑靥和泪影。他们之间的恩爱缠绵,可以从苏曼殊后来著名的十首情诗里清晰地看出来。

初遇

“慵妆高阁鸣筝坐,羞为他人工笑颦。镇日欢场忙不了,万家歌舞一闲身。”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我已袈裟全湿透,哪堪更听八云筝?”

这是一种缘分,一种命中的前定。当晚,当百助大胆地以照片相赠,浪漫的曼殊当场在照片上题下这首诗。

春愁含恨,百助的筝声蕴涵着她对人世、爱情和春花秋月的悲观理解,有一种天生的愁容,有明日黄花之感。苏曼殊深有体会,悉心听着那“八云筝”声的悲惨凄切,眼光在百助弹拨的白嫩的手指间逡巡……苏曼殊的害怕像是还没有从演奏会上消失,望着百助显露的爱意,他也是眼含泪花。如果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始于音乐的交流,那苏曼殊和百助的一见钟情则是通过音乐见到了两人相似的人生处境。

看着苏曼殊被泪水湿透的袈裟,百助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这是一个好奇怪的青年呀!他真的能理解我的痛苦吗?他把自己的感情和真心都释放给我了,他真是我的知音,我不能就这样错过了他。她的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震得她打了一个寒战。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要委身于他的想法,想到这儿,自己也不禁羞红了脸。苏曼殊看得痴了。

诉衷肠

“丈室番茶手自煎,语深香冷涕潸然。生身阿母无情甚,为向摩耶问夙缘。”

“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

苏曼殊去百助家里做客,百助也殷勤招待。她也算是阅尽世间的男人,可是苏曼殊的举止不凡让百助心动。

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百助给苏曼殊表演了日本女性所擅长的茶道。东京人家当时盛行以绿茶待客,百助轻坐在朴素干净的房间里,伴着窗外滴滴答答的春雨,她灵巧地摆弄着各色木制的茶勺、精致的瓷碗、考究的茶壶,边和苏曼殊聊着天,边利落地煮茶、沏茶、倒茶。一时间满室清香,那是茶香,还是水香,还是屋内插着的樱花的清香,抑或是百助的体香?从窗户的小缝漏进来丝丝的寒风,吹得这混合的香味一阵阵地萦绕着苏曼殊。苏曼殊直勾勾地盯着百助看,看她熟练的动作,看着她今天穿的点缀着春天各色花朵的和服,那艳丽的图案映衬着百助含羞而冷艳的面庞。

百助微微站起身,端了一杯绿茶给苏曼殊。小小的茶杯,苏曼殊接在手里时,也轻轻地触到了百助的手指尖。百助有些受惊,也有些期待。

苏曼殊品着绿茶,沁香满腹。因为醇郁,所以铭心刻骨,不能忘怀。

这是一次不设任何防线的交谈,温馨而漫长。百助悲戚地谈起自己的身世,自己被亲生母亲抛弃,只能自谋生路,这是多么的无情呀。上一首诗中的最后一句“摩耶”也就是释迦牟尼的生母摩诃摩耶的简称。同样是作为母亲,即便是福德智慧的摩耶也难以理解这种无情。这是苏曼殊对百助的安慰,百助感激中激动地伏在苏曼殊的怀里轻声哭泣,泪滴点点洒落在袈裟上,苏曼殊疑惑这究竟是樱花的花瓣呢还是袈裟的纹理,看那花瓣,一半是胭脂痕一半是泪痕。

如果说杨玉环的美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之美,那么百助的美就是小家碧玉的柔弱之美。

一个是沦落风尘,一个是天涯流浪,同样的孤苦无依,这就是他们一见如故的原因。袈裟上的点点樱瓣,景象和构思不愧为新奇,而脂痕泪痕之说更是闻名后世。罗建业在《苏曼殊研究草稿》里说,最后两句是模仿“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的,我看倒不尽然。同样是悲艳绝伦,这两句却可谓青出于蓝,无怪乎曼殊曾将此句刻为印章。

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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