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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计逃禅奈有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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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计逃禅奈有情

1908年秋,苏曼殊徜徉在上海与杭州之间。和侨居日本时与文化界的口诛笔伐的文化活动和宗教争论不同,这时的苏曼殊显然是想过一种悠闲、轻松的生活,只是由于他身体羸弱,再加上遭人陷害,竟然还夹带着情劫,生活带给苏曼殊的,不过是无尽的折磨与温柔陷阱。只是,对这一切,苏曼殊似乎满不在乎,难怪乎后人总是说:“这个和尚,真是个怪人!”

梨花带雨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大诗人白居易这句诗写尽了少女哭泣时的美态,而“梨花馆”这一芳名的由来显然也在于此。

梨花馆是苏曼殊在上海虹口一个色香氤氲的寓所里喝酒时认识的风尘女子。那一天苏曼殊做东,邀请藏书楼的黄节、邓实、褚宗元等文人雅士出来寻欢作乐,不可思议的是,这已经是苏曼殊从日到沪后的第七或第八次做东了,不同的是,苏曼殊只是在第一、二次付过账。

喝酒不能没有陪酒的女子助兴,于是,多位风尘女子花蝴蝶般来到众位中间,苏曼殊身为东家,很谦虚地第一个挑选。他一眼看中了站在墙角的一个唯一不笑的、低着头的女子。这个女子名字叫梨花馆。众人见苏曼殊选了个不解风情的青涩的女子,无不打趣道:“曼殊和尚要还俗了!”

苏曼殊问女子的名字何以如此怪异,这女子抬起脸庞,精致的五官让众人无不赞叹,可是满脸的寒意又让众人无不生畏,唯有苏曼殊对此视若无物,还拉着梨花馆问长问短。梨花馆看来实在难忍苏曼殊的纠缠,道:“这名字是以前一个故人起的,他说我哭起来像梨花带雨,也就这么叫了……”言未毕,点点泪滴已似快要流出眼眶,苏曼殊忙说:“姑娘为难就不必说了。”梨花馆这才感激地报以一笑,此时,苏曼殊方才体会到: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

梨花馆不必说,苏曼殊也不必问,这样的情形自是又出于一番棒打鸳鸯的苦衷与惨剧。苏曼殊此后经常来虹口,经常点梨花馆,还时常邀她到西湖游玩,饮酒赋诗,竟丝毫不涉情欲,梨花馆不禁对苏曼殊产生了敬意与自己也未察觉的情意。

对于梨花馆和她的姐妹们,苏曼殊倾囊相待,也许是他的真心令她们感动,苏曼殊窘困之时,这些歌妓亦时常相助他。尽管如此,苏曼殊始终对梨花馆的默默示爱装作不知,在梨花馆又一次梨花带雨地哭泣后,苏曼殊郑重地告诫她,我们相爱,却不能逾越半分,这是老衲的原则。梨花馆哭着问为什么,苏曼殊痛苦地回答:这一切都是我的命运。

事实上,梨花馆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女子,梨花馆这个名字就是她之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凄惨爱情留下的。苏曼殊,唤醒了她那颗死了的心,她甘愿为他付出自己的所有。然而,她这次遇到的,却是被歌姬们私下纷纷议论的不愿意和她睡觉的痴傻和尚。不睡便不睡吧,那我梨花馆也爱!梨花馆不理会别人的闲言闲语,依旧和苏曼殊在精神上相恋,两人爱得真实,也爱得痛苦!

以后,苏曼殊多次往返于上海与日本,却很少在上海长待。梨花馆一直若即若离地出现在苏曼殊的生活中,乐时饮酒作诗,困时给予周济,直到苏曼殊死去时,梨花馆忽然在上海欢场消失。

雪南可人

花雪南,一个像苏小小一样的奇女子,注定要再次让苏曼殊柔弱的内心因动情而受伤。

花雪南与秋瑾关系要好。“雪南可人”,据说就是源自秋瑾所赠的两篇七绝之一,句首有“雪南可人”四字。花雪南是上海三马路(今汉口路)的名倌人(沪、苏一代对妓女的称呼),虽沦落风尘,却身世独特,举止娴静,博得了众人的垂青,其中也包括苏曼殊。不过,花雪南是否认识梨花馆,或者两人是否曾见过面,这些已无从查证了。对梨花馆、花雪南、金凤这样一些与苏曼殊关系深厚的风尘女子的记载,主要来源于苏曼殊朋友的回忆及他自己只言片语的记述,而其中“花雪南”这三个字,在苏曼殊后来随手记在纸上的烟花女子的名单中,出现的次数最多。

当时藏书楼众客中,诗人诸宗元与花雪南关系最为密切,他曾向众人介绍其来历,说她本姓许,是新加坡华侨的女儿,因家庭变故而沦落风尘。褚宗元自己还为花雪南写过《书雪孃》一文,为之作传,可见其已视花雪南为知己。

1908年重九后数日,褚宗元因故前往江西南昌,苏曼殊、花雪南及藏书楼诸人联袂相送,褚宗元唯独拉过苏曼殊走到一旁,低声恳求苏曼殊为其妥善照看花雪南。花雪南泪眼朦胧地望着褚宗元,又见苏曼殊不时朝自己打量,她低下头,露出洁白的粉颈,心中早已明白大半,不禁对褚宗元随意将自己托付他人感到恼怒,抬起头来时,见苏曼殊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禁粉面含威,暗骂,“这个痴傻的和尚”,吓得苏曼殊不敢再瞧她一眼。

褚宗元走后,花雪南虽是面露愁容,但她生性温婉、聪慧多情,似乎并未由此而消沉。苏曼殊似乎很乐于完成褚宗元交给自己的任务,每日也不管花雪南愿不愿意,来则点,点则邀花雪南出游。

江南的烟雨最是愁人,也最是迷人,那绵软的细雨让人不知不觉地在其温润的柔情里不易自拔。在那些寂寞悠长的小巷里,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一位青衣白裙的少女,那柄油纸伞,挡住了一路诧异的目光,留下了风中细细碎碎的环佩声与铜铃声……许多时候,他们都会在弄堂深处的某个小茶馆里,煮一壶花茶,伴着秋雨,聆听屋檐细雨,与两人各自的往事。花雪南张扬着一种不张扬的韵味,那是一种让苏曼殊难以自持的妩媚;苏曼殊流露出的一种天高云淡的温柔,那是一种让花雪南情不自禁的风情。

也是在某一天,当痴心的花雪南终于忍耐不住同意苏曼殊的告白时,苏曼殊却又坚决地回绝了她。在苏曼殊看来,与其在婚姻的围城中痛苦,不如相忘于江湖,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

我们不得不责怪苏曼殊的绝情,既是给不起,又何苦去招惹?既是获得了爱人的心,又无情地将其扔在地上,还将其看做生命中的情劫。情劫,这个自我设置的围墙,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花雪南,这个风尘中的痴女子,早已习惯了游戏与交易的痴女子,好不容易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却还是不得不面对再一次的欺骗。

江南的烟雨还在无言地飘落,青石路上苔藓尤鲜,习惯于逃离情感纠结的苏曼殊亦如往前地逃往杭州,他以为只需要逃离便可斩断万千情丝,那哒哒的马蹄声,不过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白云庵,幽静处也是革命地

1908年9月上旬,杭州,白云庵。

白云庵坐落在夕照山下雷峰塔遗址西侧,兼有“南屏晚钟”

和“雷峰夕照”的胜景。笔者有幸数次游览庵内胜景,园中水木清华,交映绀碧,天光云影,绝底明漪。寺后面,春夏时节,丛植万花,淡浓相间,山石嶙峋,有亭翼然,而山石之间又有曲径通幽处,建有月下老人祠,别有风景。

白云庵原为宋朝名园“翠芳园”,清乾隆南巡时赐名“漪园”,别书“香云法雨”匾额,在太平天国时被焚毁。光绪年间,杭州著名的藏书家丁松生重建白云庵,而且还添加了几件很有意思的景致。比如,在弥勒殿前有一幅诙谐长联,常引得游人忍俊不禁。

日日携空布袋,少米无钱,却剩的大肚宽怀,不知众檀越信心时用何物供养;年年坐冷山门,接李待张,总见他欢天喜地,请问这头陀得意处是什么东西。

还比如,丁松生在庵内塑了一尊月下老人像,并配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是生前注定事,莫错姻缘”的楹联。当地青年男女多来此求签跪拜,以结秦晋。不知曼殊因情劫从上海逃离来此,见到如此楹联及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

白云庵的住持也很有意思,是意周、得山两位和尚。二人虽是方外之人,却从未置身红尘之外。意周是一位具有浓厚民族主义思想的高僧,他出家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满清朝的统治。意周为人好侠尚义,曾在嵩山少林寺习武,造诣颇深。他对同盟会、光复会这些革命党人极为同情,徐锡麟、陶成章初游白云庵时,意周、得山就深为接纳。渐渐地,白云庵演变成了辛亥革命时期浙江的秘密联络会所。孙中山、秋瑾、蔡元培、章太炎及各大会党首领都曾在这里聚集过。辛亥革命胜利时,杭州举行庆祝大会,人们给两位住持赠送了很多财礼作为建寺之资,但都被意周、得山婉言谢绝,孙中山为此还题过“明禅达义”的匾额表彰得山和尚对革命的贡献。

在白云庵居住时,意周、得山将苏曼殊当成了怪人,因为苏曼殊在他们眼里来去无踪,常常是突然来悄然去。大家吃饭的时候,苏曼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坐下,吃完了就顾自走开。苏曼殊的手头似乎很紧,老是向意周、得山借钱,把钱汇到上海的一个妓院去,过不了多久,便有人从上海带来很多外国的糖果和纸烟,苏曼殊就不想吃饭了。那几天的苏曼殊独自一人躲在楼上吃糖、抽烟。

他在白云庵的生活很闲散,白天睡觉,直到晚上才披着短褂子,赤着足,拖着木屐,到苏堤、白堤去散步,有时甚至要到天亮才回来,典型的夜猫子加夜游症患者。苏曼殊也喜欢画画,兴之所至,常常拿起手边的报纸就涂鸦起来,不过若是有人诚心诚意地求他作画,他又变得非常矜贵起来。

躺着也中枪!

然而,苏曼殊在白云庵的舒适生活不久就被一封“不速之信”

所打破,这是一封措辞强硬的警告信,直接威胁要取苏曼殊的项上人头。这让苏曼殊大为紧张。一来,苏曼殊虽一直与革命党为伍,也屡遭通缉,但多次均有惊无险,也没有被人直接威胁的经历;二来,白云庵是革命党人的秘密联络地,此人竟能清楚地知道他的住址,可见情势非同小可,取其性命也易如反掌。为此,苏曼殊急往上海解释缘由,澄清误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们还得从那位一生从来乱站队、做人不靠谱的刘师培说起。

苏、刘二人的相识缘于万福华刺杀王之春事件,后来二人同赴马关、同在安徽公学,刘是反清志士,两人朝夕相处,促膝议政,关系密切。1907年,苏曼殊又和刘师培、何震夫妇东渡日本,参与《民报》、《新民从报》论战,发起亚洲和亲会等。此时,苏曼殊与刘师培夫妇同住。然而,就在刘师培短暂回国为章太炎筹集赴印度学佛的旅费期间,变故发生了。

在刘师培与清吏端方会面时,双方因都对金石学兴趣浓厚,一时有相见恨晚之感,在端方问如何平乱时,刘师培竟在《上端方书》上提出十条“弭乱之策”镇压党人,从而被端方抓住了把柄,并以此要挟刘师培做他的密探。

1908年,刘师培与章太炎交恶,为什么交恶,可能是章太炎从刘师培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些许端倪,说他“谗人交构,莫能自主,时吐遥诼,弃好从仇”。也难怪,干革命本来就很难了,还要干双面间谍这种会导致人格分裂的差事,刘师培的脾气能好得了吗?章太炎也算是老革命了,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并与刘师培绝交。刘师培心情大坏,迁怒于苏曼殊,可怜的是,苏曼殊还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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