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吹 风雪来招武士魂(第1页)
鼓吹:风雪来招武士魂
苏州,一座美丽的江南古城,对苏曼殊来说却十分陌生。
苏曼殊从上海转到苏州,显然有为生计问题的打算。他在上海没有熟人,只得应留日苏州籍学生吴帙书、吴绾章兄弟之邀,前往苏州吴中公学教书。苏州灵山秀水,特别是园林别具一格,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历经数代名家晕染,文化底蕴丰厚,深具浪漫气质的苏曼殊尤其钟情于此。在这里,他结识了一批具有民族思想的名士,如包天笑、祝心渊、朱梁任等,与他们吟诗作画,畅议时政,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时光。
性情中人做性情中事
初来乍到的苏曼殊对吴侬软语一窍不通,只能和同仁们作笔谈。这种形式对于心性有些急躁的苏曼殊来说实在有点困难,因为朋友之间最基本的问候如“嗨,吃了没”也要用笔写下来,这让他时不时地无名火起,时常以粤语甚至英语来应付朋友们的话,有时更是一问三不答,茫然无以对,幸好吴氏兄弟早将苏曼殊沉默寡言的性格告知大家,因此大家也不放在心上。
找不着人说话的苏曼殊并没有因此虚度光阴,每天闲暇时就练习书画,并尝试文学创作。苏曼殊是性情中人,他画画写诗从不留底稿,随手就丢掉了。有时候他涂抹几笔,作毕即扔进纸篓;写几句西哲格言,作数首小诗,写完不满意就立刻焚烧。他在诗画方面对自己要求极高,稍不如意就或焚或毁。为此,包天笑等人时常悄悄守在苏曼殊门口的纸篓旁,抢救苏曼殊未撕掉的“漏网之鱼”。
尽管苏曼殊很快在国内卓然成家,但诗画留存下来的极少,以至于现代人知道其名声的也很少。
苏曼殊是一个性情中人,做性情中事,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苏曼殊喜欢吃牛肉,友人们常常抓住这一点,来同他逗笑取乐。一天,友人聚会,他进浴室洗澡后,有人故意扬言要下馆子吃牛肉去,还拼命制造各种响声,似乎大家已经开了门,马上就要走的样子。苏曼殊在浴室听见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大叫:“等等我,等等我!”说着,即仓皇而出,浑身水珠都来不及擦干。看到他那副狼狈紧张的样子,大家一齐哄笑起来。
还有一次陈去病来看他,苏曼殊正苦于无钱买糖吃,发现陈兜里有三块钱,并不征得陈的同意,随手平分,掏去一块半,随即匆匆外出,转眼之间,就从街上买了不少摩尔登糖回来。当他实在弄不到钱来买糖时,就把平时丢在床下的空糖瓶收集起来,作为破烂卖了出去。得到钱后,又买回一把糖来。
他这样的随性之事还有很多,比如后来偷章士钊的钱,偷师兄的度牒等,你要说苏曼殊主业是做贼,副业是写诗作画,似乎也可以。
而一幅为包天笑绘的《儿童扑满图》不知是不是经历过差点被苏曼殊随性毁掉的命运。画面上有一个小孩,在敲碎他贮钱的瓦罐。扑满是古代小孩蓄钱的器皿,满了就扑碎把钱取出来。很明显,苏曼殊此举是借题发挥,语带双关,“扑满”,隐喻“扑灭清廷”的意思。包天笑曾作诗回忆此事:渡海东来是一癯,芒鞋布衲到姑苏。剧怜秋扇遭捐弃,难觅儿童扑满图。
该图在后来并未留存下来,除了保管不善外,恐怕也有该图的政治隐射意味过强而怕招致杀身之祸而将其焚掉的可能。
此外,他还为吴中公学的学生绘过《吴门闻笛图》。图中所题所画与《扑满图》寓意颇为不同。题语曰:癸卯,入吴门,道中闻笛,阴森凄楚,画示诸同学。
“阴森凄楚”,此词意味极为不妙。我们知道,笛声悠扬婉转,适合轻柔清脆之音,所以儿童较为喜欢吹笛,古诗中有“牧童吹笛”的诗境,喻乡村生活的美好恬静。然而,笛声若听起来“阴森凄楚”,则可能就晕染了听笛人内心诸如苦闷与不安这样的小情绪了。由此可见,此时的苏曼殊在革命的道路上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压抑和郁闷。也许,这是因为苏曼殊听不懂苏州方言而产生的,但是也应当注意到,从小深受欺凌的苏曼殊心灵极为脆弱和敏感,受不得一点委屈,无人可以说话的处境是否触及了他那颗孤寂的心灵?我们不得而知。孤寂,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看破红尘,远离尘世,当一个“苏和尚”。
聚会鸣枪公开与政府决裂
与朋友结伴出游,是他这时期最乐于做的事。而他们所谓的出游,则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仪式”。
什么仪式何以见不得人?原来,包天笑等一批爱国人士仿效古代丧礼,试图为沉沦的祖国招回正气之魂。好“潮”(fashion)好文艺。
说到招魂,我们最熟悉的恐怕莫过于《楚辞》中的《招魂》一篇了。楚国大臣屈原被放逐,在山泽之间愁云漫步,他的魂魄四处游**,因此楚人作《招魂》祭奠,以让他入土为安。而包天笑他们要招的,则是我中华的正气之魂。
在苏州郊外的狮子山,包天笑、苏曼殊等一群人秘密地做好了一幅招魂幡,上书:
归去来兮我国魂,中原依旧属公孙,扫清膻雨腥风日,记取当时一片幡。
苏曼殊在白布幡上画了一头狰狞的雄狮,表示祖国将要以惊人的吼声宣告自己醒来。白幡随风飘起,不时已缠绕数结,这表示魂魄已招回。打结在此很重要,现在农村丧事中,若幡不打结的话,主人家必心慌意乱,叫念经的先生想各种办法,运用各种物理知识迫使幡打结,以表示死去的人已入土为安。当然,这已是迷信之说了。
朱梁任手书七绝一首:“维有胡儿登大宝,岂无豪杰复中原。
今朝灌醒狮子山,要洗腥膻宿世冤。”作毕也当风焚烧。“胡儿”
一句自然是寓意清朝入主中原,若是在康乾时代,这样的“反诗”
若流传到市面上,朱梁任就是有十八代子孙也不够皇帝砍的,只是到了清末,内忧外患,清廷似乎也不敢再兴文字狱,给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再添把柄了。
然后,诸人以后膛枪面北鸣放,以示惊醒睡狮。这也很有讲究。面北,表示争夺国家权力。古代以北为尊,所以君主之位一般都朝南摆放。向北鸣枪,则表示爱国人士革命的决心。然而,这已经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了。清末军队中虽已有洋枪队,各地新军中也已使用枪支。但是,枪械的管理还是十分严格的。不仅因为枪的价格让一般人买不起,而且政府规定平民不得携带枪支,当然地主家买枪看家护院似乎是可以的。苏曼殊等人在狮子山面北鸣枪,完全可以以“乱党”定罪。枪声直灌苏州城,苏州衙巡捕大为不安,立刻出动,不久即循狮子山而来。
然而,大家并没有慌张,而是悲壮地唱起了包天笑作的《招国魂》:“吁嗟,美哉神圣国,沉沉睡狮东海侧……”唱毕,众人从容离开,只留下一束迎风飘起的长幡。
不久,苏曼殊离别苏州前往上海,包天笑写下慷慨激昂的《送别苏子谷》七绝二首相赠:
其一
剑不光芒酒不温,沉沉歌哭叩天阍。死生流转终相值,风雪来招武士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