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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与战斗文章
1911年10月10日,就在苏曼殊还在爪哇岛四处游历之时,武昌却已经打响了旧民主主义革命的第一枪。国内政局从此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与之前沉闷的茫茫黑夜不同的是,这一声枪响,彻底加速了风雨飘摇的清廷的败亡,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制度至此宣告终结。其后各省纷纷宣布独立,首鼠两端的清廷重臣袁世凯也开始逼迫清帝退位,革命者的春天似乎已经到来。
然而,1912年的这个春天似乎来得有些迟了。或者说,武昌起义的炮声尚未停息,革命就像一个早产的孩子,已经卷入了各派的疯抢和纷争之中。
站队伍?没那习惯
支持谁不支持谁,在当时是很现实的问题。临时政府建立时出现的几十个政党,对刚刚回国的苏曼殊来说,实在难以选择。苏曼殊作为文艺界、佛教界、革命阵营中的名人,虽然他和革命若即若离,但若能争取到这样一个人,各党还是觉得会为本党增色不少。
这其中,有竞争力的有三家:孙中山的同盟会、刚刚失去陶成章的光复会、章太炎的中华民国联合会。陶成章死后,章太炎变成了反对孙中山最激烈的一个。他不仅公开和孙中山分庭抗礼,还自己组建政党,成了革命队伍中的离心力量。
1912年4月2日,苏曼殊满怀喜悦地踏上祖国土地。不过,迎接他的不是陶成章、章太炎这些昔日好友,而只是柳亚子、马君武、叶楚伧等南社好友。上海附近炮声零星响起,苏曼殊感到,大清朝倒是没了,可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袁世凯成功逼迫孙中山让出临时大总统之位,并着手组织自己的内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多少苏曼殊的友人跻身于新政府的各个部门,高官厚禄,峨冠博带,以革命功臣自居,殊不知,所谓的革命果实早已不在自己的手里了。首先感受到这种异变的恐怕就是站在外围观望的南社诸友们,事实上,从袁世凯坚持定都北京、着手组织新内阁那时起,很多人就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寻常。然而,面对袁世凯翻云覆雨的手腕,再加上立宪派和旧官僚的拆台,辛亥革命只不过是彻底地剪掉了一条大辫子,便急不可耐地和旧官僚握手言和、称兄道弟。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骨气有余,然终归能力有限。
面对急转直下的严峻形势,苏曼殊心灰意冷,狂热的建国**落入冰窟之中。这种失望之情其实是不难推测的。想想,某衙门督抚把屋檐的瓦片挑落两块,摇身一变就成了革命的都督。挂羊头卖狗肉地高喊几声民主、平等之后,一切还是在原封不动地运作,不过是大家重新排定座次而已,跟老百姓一点相干没有。
当时纷乱的时局下,如果苏曼殊想要谋得一官半职或者是弄点钱财是很容易的。之前也说了,苏曼殊也是各党争夺的焦点,而他本人却“冥鸿物外,足未尝一履其门”,谁都不求,谁求也不去。
苏曼殊曾在文章中故意将“众议院议员”写成“众蚁院蚁员”,并在一幅《螃蟹》的漫画上,题写“大有横行意,青袍误此身”这样的诗句。
戴启钧《在曼殊说集跋》中说:
窃观鼎革之际,一时英俊,各据高位骄人,下焉且奔走权贵,以求升斗之禄。智者如曼殊,独视名利若浮云,优游物外,或以情痴目之,曼殊未尝失其节也。
革命成功,大家奔走相告,求的竟不过是养尊处优、捞点好处。苏曼殊看到许多革命党人为了争位子、争钱财而不择手段,他的心再次遭受打击,也对革命的目的充满了怀疑。苏曼殊在自己的书信中专门提到说:“昨天在海上碰到本家的弟弟,听老家的人谈我已经还俗了并且做了什么官、什么党、什么会,这都是瞎说,我的性格这么懒惰怎么可能去厕身于四间房呢?”
他在《燕子龛随笔》里记录过这两句话:南雷有言,“人而不甘寂寞,何事不可为”、“笼鸡有食汤刀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革命成功,苏曼殊自然欣喜,而庆祝的方式是想约朋友“痛饮十日”,“然后向千山万山之外听风望月”,仅此而已。
他对那些拉他入仕的朋友说:干吗要我这个山野和尚坐绿呢大轿子呢,干吗要我和那些红胡子蓝眼睛的人为伍呢?!明末有童谣,“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没想到现在在上海看见了,情况还是这样。苏曼殊不仅自己这样破口大骂,对老友章太炎跟袁世凯打得火热也大感不满。
老友章太炎“叛变”革命?
章太炎这个人确实很奇怪,之前多“革命”的一个人,现在却看不出袁世凯的野心,你要说他“疯”,而他知道袁世凯称帝后的表现又堪称高洁之士。或者,章太炎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知识分子,固执,随性而为。
章太炎之所以另立政党,这和他跟孙中山之间多年的隔阂有很大关系。在临时政府成立时,两人有过短暂的“蜜月”期,然而,毕竟双方隔阂已深,伤痕尤在,这深刻地影响了彼此对时局的判断,以及对新的权力结构安排的看法。章太炎始终认为,孙中山长于议论,这不过是元老之才,“不应屈之以任职事”,并坚持“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政见,这些都为孙、黄所排斥。
因为不满同盟会的现状,章太炎与程德全、张謇、陈三立等组织了“中华民国联合会”。陶成章被暗杀后,1912年2月上旬,孙中山任章太炎为枢密顾问,邀请他去南京,他的回答是:“上海江宁咫尺地耳,若有献替,邮书半日即至,不需要常住南京。”所以还是回了上海,继续办他的党、报,而这种所谓的中立,客观上有利于袁世凯的夺权。书生气十足的章太炎恐怕想不到,袁世凯等正是要利用他与孙中山一派的不和,坐收渔翁之利。联合会和统一党的经费甚至都是袁世凯暗中支助的。
同盟会对章太炎偏向袁世凯的行为也没有停止过攻击,有人骂章是“同盟会的蟊贼,统一党的败类”,并发匿名电报嘲讽章“袁要给他教育总长或最高顾问之职,请他速进京陛见”云云。其后,孙中山的忠实追随者、以激进著名的戴天仇(季陶)不断地在《民权报》对章太炎破口大骂。
苏曼殊当时也在上海,我们现在奇怪的是,二人为何没有见面?
苏曼殊在《燕子龛随笔》中记述:及余归至上海,居士(章太炎)方持节临边,意殊自得矣。
这是指章太炎接受袁世凯任命,留任总统府顾问,并担任东北筹边使一职。苏曼殊对他的这种逢迎行为十分义愤和不齿。他在1912年3月的《答萧公书》中说:
此次过沪,与太炎未尝相遇。此公兴致不浅,知不惠进言之缘未至,故未造访,闻已北上矣。
当时的上海议论纷纷,章太炎主张定都北京,袁世凯要嘉奖他,着他“速进京陛见”。其实当时章太炎仍然在上海,只是苏曼殊一怒之下,拒不造访章太炎。章在为苏曼殊辩护时说苏是“独行之士,不从流俗”,“厉高节,抗浮云”,看来他的确知道苏曼殊的个性,既是曼殊不见,他自己再腆着脸来见面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