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挥手斩情丝沐榔风椰雨(第3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青骊马远离千里之外,见那乌鸦止谁之屋檐?江南春色已晚,美好的景色付与暗暗黑夜。建业,诸葛亮所谓“此帝王之所”,所在何处,外族入侵,胡尘漠漠。曼殊虽身处异域,并委身佛门,但他对国家命运的关心到了无心茶饭的地步。

佳人难遇,曼殊辗转难眠,“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古诗十九首·明月何皎皎》),距离祖国日益遥远,我的心意托付与哪一位知心之人?

曼殊希望进得佛教不生不灭的最高境界,长作那行脚僧。耸身上那须弥山,四顾无山崖。须弥,即是古印度传说中的仙山名。佛教以它为人们所住世界的中心。日月环绕此山回旋出没,三界诸天也依它层层建立。它的四方有东胜身、南赡部、西牛货、北俱卢四个洲。人类所住的地方属于南赡部洲。曼殊在信中指出须弥即喜马拉雅山脉。然而曼殊马匹玄黄,赴印度之行多次搁置。

恒河奔流不息,悲风震**森林,我袖中有短信,想要让青飞雀寄送。青飞雀原是神话中为王母传递消息的仙鸟,典出《艺文类聚》卷九十一引《汉书故事》,说七月七日鬼节,汉武帝正在殿中用斋,忽然看见一只鸟从西方飞来,落到殿中,汉武帝就问东方朔原因,东方朔说这是西天王母要来了。不一会儿,王母便真的来了,有两只青鸟,红头黑眼,夹侍着王母。然而青飞雀虽到,曼殊却是一个人出门远行,穷困失意,事与愿违。

整首诗哀中有愤,困中有恨,虽是言语中尽含哀思,但对祖国前途的关心和忧虑贯穿全诗始终,既有魏晋风骨,又有边塞心思报国之气象,不愧为曼殊代表作之一。

爪哇的白骨

榔风椰雨,他挑灯批卷,然而“中原乱无象”的烦闷郁结于胸,苏曼殊终于忍不住,振锡持钵,在印尼作了一次环岛旅行。既是如此,那就让我们跟随曼殊大师的足迹,去探访一个多世纪以前的爪哇岛吧!

加里曼丹岛和苏门答腊岛之间的勿里洞岛上有数十丈的石山,山壁排布着千龛万洞,洞内有石佛。曼殊细细瞻仰石像,竟跟灵隐寺飞来峰的一样精美。诧异的曼殊问当地的向导,原来此处石山乃是华人所造,曼殊感叹此为“千余年物耳”,难道是唐人下南洋时所留下的?曼殊惊喜不已。然而,在进入另一个洞时,喜悦的曼殊却被满地的白骨惊呆了。原来早在1850年,荷兰人便在该岛雇佣契约华工从事锡矿开采工作。勿里洞原是一个荒岛,到处是深山密林、瘴气壅塞,劳动异常艰苦,在开发过程中,华工死亡过半,“荒郊之白骨薰天,沟壑之横尸满目,状同牛马”,故该洞也被称为“没人洞”或“死人洞”。

曼殊兴致大减,直到到了塞典堡植物园,心情方才有些好转。

这个植物园不知道是否是现在的茂物植物园的前身,其中有大量的热带植物标本,苏曼殊称赞其为“环球第一”。不过,他对其藏书更感兴趣,其中竟有二十余万册西方书籍,曼殊捐了一本《大乘起信论》,似乎是为了表示抗议。

苏曼殊边走边看,如果途中发病,就寄住在老农家里,真是如“残僧绝岛漂流”之句所描摹。病稍愈,他便信步走到田野与农夫不着边际地闲谈,即便是在困苦的处境中,他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仍然是十分旺盛。

苏曼殊十分留意当地华人的生存状况。一路走来,他对一个现象感到十分不快:当地人称荷兰人为“敦”,也就是主人的意思,华人也跟着喊,并且还学习当地土人的习俗。苏曼殊叫住一个华裔青年说:“你们为什么叫那些荷兰人为‘敦’呢?”青年人说:“别人这样叫我也这样叫。”苏曼殊摇着头说:“自甘堕落,精神麻木。”

在爪哇巴达维亚城西的红溪散步,苏曼殊更是心情沉重。

此地在一百多年前(即1740年)曾经发生了荷兰殖民当局大规模屠杀华侨的事件,也称红溪惨案。残暴的荷兰殖民者出动军队对城内的华侨进行了十天的大屠杀,杀害了一万多名华侨,鲜血染红了红溪的溪流。华侨的财产和商店更是被洗劫一空。

事件发生以后,当时的福建总督策楞、提督王郡将此事上奏正处中兴时期的乾隆朝廷。然而,乾隆朝廷却是得出如下的结论:被杀华侨是“自弃王化”、“系彼地土生,实与番民无异”,是“彼地之汉种,自外圣化”,因此华侨遭屠杀,却是大有“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因此“圣朝”无须加以责备,只是禁止了彼此之间的通商贸易。值得注意的是,在1603年也曾发生西班牙殖民者屠杀菲律宾华侨达两万多人的事件,当时的明朝统治者虽然没有兴师问罪,但对前来的西班牙使者严词谴责。

而这样的排华事件到如今是否就一去不复返了呢?历史的一幕会不会在未来再次重演?历史的血腥味霎时弥散了这条小小的红溪。苏曼殊望着西斜余晖。

胡不归,胡不归?

天渐渐黑了,为什么不回去呢?

1910年在爪哇的日子对苏曼殊来说是难捱的,尤其是在爪哇环岛羁旅半年,人事不洽,华侨麻木,咳血之症不时复发,而用度高达七百余元,令他难以忍受。他曾作《花草图》,中引李商隐诗句以自况,“我意殊春意,春已先断肠”,令人难以忍受图中萧瑟之景况。

冬去春又来,岁月又一度,时节周而复始。时间来到了对中国历史而言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1911年。该年夏季,苏曼殊趁暑假时节前往日本省母,不久后又回到惹班中华学堂。

11月,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远在南洋的苏曼殊虽错过了这一历史性时刻,然而他的兴奋之情却是溢于言表。他立即给南社好友柳亚子、马君武等人写信:

“迩者振大汉之天声,想两公都在剑影光中,抵掌而谈;不慧远适异国,惟有神驰左右耳。”

苏曼殊加入南社,似乎较少有人提及。其实,柳无忌、曹聚仁等后来的学者都将他看作南社最好的作家。南社是一个曾经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资产阶级革命文化团体,1909年成立于苏州,其发起人是柳亚子、高旭和陈去病等。南社受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的影响,取“操南音,不忘本也”之意,鼓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提倡民族气节,反对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不过在思想上南社主张两个方面,汪精卫曾在《南社从选》序文中提到,其形式一植根于国学,以经义、史事、诸子文辞精华为枝干;一以西学为基础,以法律、政治、经济之意蕴为条理。苏曼殊既有国学造诣,西学功底亦深,可谓适逢其位。

柳亚子、马君武都是他在南社的朋友。

苏曼殊接到二人书信后激动不已,引诗“壮士横刀看草檄,美人挟瑟索题诗”,说如果到腊月病好了,马上典当衣服北归汉土,和南社同仁痛饮十天。而苏曼殊到底是因为病还是因为没钱出发还真说不清楚。按说,苏曼殊在印尼的工资也不少,何以这时连船费也需要典当衣服而得呢?如果我们联想一下他平时的作为,发现这其实又很好解释。苏曼殊想要归国,黄水淇等也破例优待他。学校规定,教职满三年,将发给一笔归国旅费,可他才任职两年多,也享受了这三百盾银的待遇。谁知苏曼殊拿着钱到处炫耀,临行前竟然将钱遗失,同事只得又凑钱帮他成行。要是没有大家帮忙,苏曼殊恐怕只得在“千山万山之外,听风望月,亦足以稍慰飘零”了。

苏曼殊于1912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在惹班动身,于2月18日抵达上海。去国之时是大清国,而返国之日已是中华民国了。历史的形势变化之速让苏曼殊眩晕,然而,历史终归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