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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斩情丝沐榔风椰雨(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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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哇岛,1909年11月。

爪哇岛这个名称源于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意为“谷物之岛”,是印度尼西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泗水(苏腊尼亚)是东爪哇省的省会,在布兰塔斯河河口,沿着这条河蜿蜒向西,在距泗水约数十公里处的河岸边,便是苏曼殊的目的地——小城惹班。

苏曼殊在《燕子龛随笔》中记述到,早在明朝万历年间,华人到爪哇通商的人已经很多了,出入都用自己的钱币,所以得利不少。到了现在,华侨已经达到了八十余万人,自生自灭,竟然不知道祖国在哪里。1900年3月,华侨在今天印尼的首都雅加达(当时叫巴达维亚)成立第一个华人团体中华会馆,宣扬儒教、促进中华文化的发展,兴办现代教育机构。学校的教师都是从中国国内请的,前往执教的大多是同盟会、光复会成员。

苏曼殊到达爪哇惹班中华学堂后,对该地的气候很不适应,经常腰酸背痛。抵达爪哇半年后,他还跟高旭写信说:“衲行脚南荒,药炉为伍,不觉逾岁。”他还抱怨道:“所闻皆非所愿闻之事,所见皆非所愿见之人。”这里所指的是什么事、什么人就不好说了,或许是光复会、同盟会之间的斗争也罢,或许是当地的气候也罢。

幸亏校董黄水淇,同事张云雷、陈陶怡都与他十分友好,并均属倾向革命的志同道合者。黄水淇也是光复会成员,尤其是黄的老母,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长年生活在异域,不知是儿孙稀少,还是母性泛滥,认为苏曼殊“性情纯厚,文雅多情”,因此对苏曼殊格外好,让苏曼殊体会到了久违的母爱,也让他在异域的诸多痛苦中感到了一丝温暖。

苏曼殊脑病常复发,每当他病魔缠身时,黄母就尽心照料,苏曼殊感激地尊她为“义母”。黄水淇家里藏有好酒,苏曼殊差不多天天跑到黄家去喝几口。一次,有好友要返回祖国,黄在家中设宴饯别,苏曼殊思返祖国,心中郁闷,却本来就不善饮,推杯换盏,开怀畅饮,不多时已经有了醉意。他要告辞回学校睡觉,大家见他走路都不稳当了,怕他在路上出事,就要派人送他,苏曼殊一言拒绝,众人也不好逆他的意。不一会儿,深知苏曼殊酒量的黄水淇觉得很不安心,便循着路去找苏曼殊,果然见苏曼殊正横卧在一家商店门前,号啕大哭。后来他在信中将此事说与高旭,并申明:“南渡以来,唯此一段笑话耳。”

同事张云雷,倾向革命,还热衷佛学,很对苏曼殊胃口,因此二人关系甚好。张曾赠诗给苏曼殊,苏也作绝句三首回赠:诸天花雨隔红尘,绝岛飘流一病身。多少不平怀里事,未应辛苦作词人。

旧游如梦劫前尘,寂寞南州负此生。多谢素书珍重意,怜侬憔悴不如人。

公子才华迥绝尘,海天廖阔寄闲身。春来梦到三山未,手摘红樱拜美人。

——《步元韵敬答云上人》

步韵就是按照张云雷的韵作诗,上人则是对德智善行之人的敬称。苏曼殊似乎对张云雷将来肯定会做和尚很有把握,而张做和尚是在1922年大病之后的事情,那时苏曼殊已逝世四年有余了。

诸天,指所谓“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二十八天”。在佛教中,天是最胜最尊的境界,花雨则是佛家滋润众生心田的意思,红尘则是不洁的世界。身处红尘,无法沐浴天国的花雨,“残僧飘流绝岛”(在爪哇给高天梅的信),万里归尘一病身。虽有贾岛十年磨一剑之志,但却不知诗人之辛苦。

我们的交游如同昨日的梦还在眼前,而我似乎要在这南州寂寞一生,你亦应珍重,憔悴之身让人担忧。苏曼殊似乎还未从其身心俱疲的心理困境中走出来,语调低沉,似有大石压心。

接着苏盛赞张云雷才华绝尘,却在海阔天空中过着优裕闲适的生活。春天到了你是否计划到三山去呀,持着红色樱花敬献给美人。三山,古代传说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山,为神仙所居。苏曼殊虽是心情压抑,但是对成仙成道颇为热衷,在诗中也是此类典故不断,其实他是想问张来年春天是否有意到日本游玩一番,日本多岛,因此三山也就表示日本的意思。不过他似乎还没忘记百助,手持红樱敬献美人的做法,总是那样的让人似曾相识。

长诗代表作

国内革命形势还是不甚明了,苏时时生出惆怅寂寥的感情。

不久他又因脑病卧床,此时章太炎和黄侃的联诗寄到,苏总算是有了点振奋的精神。展开诗笺,起首一句“中原乱无象,披发入蛮夷”,让苏曼殊拍案叫好。当晚,苏曼殊诗兴大发,铺纸排砚手书长诗《耶婆提病中,末公见示新作,伏枕奉答,兼呈旷处士》:君为塞上鸿,我为华亭鹤。遥念旷处士,对花弄春爵。

良讯东海来,中有游仙作。劝我加餐饭,规我近绰约。

炎蒸困露旅,南海何辽索。上国亦已芜,黄星向西落。

青骊逝千里,瞻乌止谁屋。江南春己晚,淑景付冥莫。

建业在何许,胡尘纷漠漠。佳人不可期,皎月照罗幕。

九关日已远,肝胆谁竟托?愿得趋无生,长作投荒客。

竦身上须弥,四顾无崖崿。我马已玄黄,梵土仍寥廓。

恒河去不息,悲风振林薄。袖中有短书,思寄青飞雀。

远行恋俦侣,此志常落拓。

当时章太炎在东京从事革命活动,苏曼殊便说“你是塞外的鸿雁,我则是华亭之鹤,飘零殆危”。《晋书·陆机传》记载,陆机给王颖写信,言辞悲切。曼殊感叹说:“华亭鹤泪,让人不忍听闻!”

陆不久就在军中遇害。华亭是陆机的老家,陆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苏曼殊以陆机自比,见其对自身境况的担忧,他曾在信中说:“我飘零绝岛,嗟乎!病骨还剩几朝?”又想起他曾借钱的粉丝黄节,何时能一同春日饮酒。他不由得想起鲍照《拟行路难》中有“春燕参差风欺梅,开帏对景弄春爵”之句,可谓宴乐诗之妙品。

你们从日本来信,其中的《秋夜与黄侃联句》诗作,劝我不要悲伤怀人,保重身体,规劝我近乎于女子。而我寄身客旅之中,南海荒凉空阔。“劝我加餐饭”,“加餐饭”语出《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曼殊用得颇为温情和细致,而“炎蒸”表明他似乎对爪哇的气候很不适应,炎热而近乎无风的空气让他的心情烦闷不已,哪里还有心情“加餐饭”?

“上国”一句表明苏曼殊对中国的革命形势很不乐观。我国古代把早晨出现于东方天空的金星叫做“启明”或“明星”,把黄昏出现于西方天空的金星叫做“长庚”或“太白”,实际上两者同是一颗星。《诗经》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这里的黄星西落则暗指人民黑暗岁月的来临。任访秋在《苏曼殊论》中说:“当时曼殊对革命形势估计不足。就在这年,革命军在广州起义失败,党人刺摄政王不成而被捕,日本帝国主义吞并了朝鲜,设朝鲜总督。他眼看革命无望,祖国很可能成为朝鲜之续……”曼殊方才发出如此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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