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斩情丝沐榔风椰雨(第1页)
挥手斩情丝,沐榔风椰雨
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激动而又欲罢不能的恐怕就是那百转千回的爱情了。东方的诗人们是问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个“问”字,骗了无数的眼泪;西方的诗人们是以“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那是年华老去后的相守,骗了无数的白头偕老。或许某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原来被这老头骗了……”言罢,微笑,脸上带着少女的羞涩——这也许就是人类所共有的爱情!
情禅
苏曼殊从小对母亲河合仙的爱是极为珍惜的,这不仅在于父亲不常管他、留恋烟花酒巷给他留下的阴影,也在于他常年漂泊在外,对这唯一的亲情有着一种视之为生命的珍视。我们看到苏曼殊多次往返于中国、日本之间,除了会好友,每次都要下乡看望河合仙,并与母亲小住、游历。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期,苏曼殊仍然念念不忘年迈的母亲。而终其一生,我们无法查证,苏曼殊是否知道河合仙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在这份爱面前,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在其小说《断鸿零雁记》中,他塑造了一位情僧形象,虽出生后从未一睹母亲的容颜,但其对母亲的思念,时时不绝,甚至经常有母亲呼唤他的幻觉。他经常在风动树梢中,或者在万籁俱寂中,隐约听见慈母唤他的声音。虽然他并不知道声音到底来自何方,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每逢听到这种呼唤声,都禁不住要出神遐想。而当后来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孝子为了母亲的衣食忙碌至深夜时,大有感触,以至于潸然泪下。
我们同样很难说,这样的情是否是为情所迷住了眼,因为在《红楼梦》前面的《好了歌》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无论是佛陀,还是神仙,都教训凡人不要执迷于儿孙之累,但是亲情的挂爱,却不是我们所能自控的。
忘情不是真的无情,忘情是超然于情之外,思念与依恋父母,这同样是性之天然。
和尚修行有在佛堂和在尘世两种,而贾宝玉和苏曼殊似乎都属于在尘世修行的情僧。对一般僧人而言,共同的志向是友情最为牢固的维系点,所以古人说“同志为友”。不过,事情又往往有一些例外。
苏曼殊这个和尚,最重朋友间的友情,所以谈到身边所有的人给他带来伤害的时候,他给好朋友刘三写信说:“浊世昌披,非速引去,有呕血死耳。”没有了友情,这个世间就没有苏曼殊留恋的任何东西。
他虽身在佛门,但是一生交往极广。可以这么说,在民国时期大多数文人志士,都和苏曼殊有过朋友之缘1。这其中,既有真心相待、一生不断借给他钱的刘三,也有后来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陈果1苏曼殊的朋友有:冯自由、刘季平、陈独秀、陈天华、黄兴、朱执信、廖仲恺、何香凝、陈少白、陶成章、居觉生、章太炎、黄侃、柳亚子、陈去病、包天笑、章士钊、蔡元培、陈其美、宋教仁、胡汉民、蒋介石、汪精卫、刘师培、周作人、刘半农、马一浮、于右任等。用柳亚子的儿子柳无忌的话说,“一个个名字排列在我们的脑海里,这差不多成了一幅民国以来文人名士的缩影图”。注释
夫;既有像柳亚子这样的文人,也有像赵声那样的武将;既有像章太炎这样的忘年交,也有像陈独秀、冯自由这样的同志;既有笑里藏刀的刘师培,也有志不同道不合的蒋介石。柳亚子曾经说曼殊当年在日本的情形,“海内才智之士,鳞萃辐辏,人人愿从玄瑛游,自以为相见晚”。而苏曼殊本人也是“奢豪好客,肝胆照人”,只要身上有钱,必定是欢饮达旦,不醉不归。
志同道合,一直以来,这都是我们交朋友的原则,然而情僧之情似乎并不局限于此。当然,我们也不能说贾宝玉、苏曼殊这样纵情和群众打成一片是一种堕落或倒退,因为我们也看到,他们也有出淤泥而不染、遗世独立的一面。这是一种较多地蜕去了功利色彩,以佛家的慈悲心肠激发起的情感道德关怀。
如果前面两种情还是在社会伦理范畴的话,那么,在佛门中对爱情的思考,苏曼殊则是上升到了一种生命哲学的高度。
苏曼殊自己经常讲:“终身为情所累”,而“情欲奔流,利如驰电,正忧放恣,何惧禁遮?”言下之意颇有“痛并快乐着”的味道。
和他有过感情瓜葛的有在上海跟随西班牙人罗弼·庄湘博士学习英文时结识的庄湘的十三岁女儿雪鸿,十五岁随表兄去日本横滨求学时在养母河合仙氏老家结识的日本少女菊子(一曰静子),1905年秋应聘到南京陆军小学任教时在秦淮河认识的金凤,1908年在东京养病时在妓馆结识的艺妓百助,此外还有他喜爱而又颇多往来的青楼女子梨花馆、素贞、花雪南等数人。她们在曼殊的周围组成一个特殊的女性世界,任凭曼殊翱翔其间。
他渴望真爱,他为她们赋诗,为她们作画,为她们排遣身世沉沦的伤感,却又逃避**。他割断了灵与肉之间最热切的呼应,始终未曾与一位女性有过真正的**。
在众多的女子中,对曼殊的生活、情感以及创作产生过较多影响的是花雪南。原因就在于花雪南为人持重,无佻冶之习。苏曼殊拒绝与她发生肌肤之亲后,她依然落落大方,不怪苏曼殊,苏曼殊因此更为倾爱她,视其为红颜知己。
苏曼殊对花雪南说的那一段“爱情者,灵魂之空气也”的话,谈及自己对爱的理解,笔者之前已经给大家说过了,“不贪图肉体的快乐,而伤了精神之爱”。不过我们依然要看到,苏曼殊说一套做一套的伎俩也有,例如和百助就有“偷尝天女唇中露”这样的肌肤之亲,只是没有发生实质的**罢了。可见,苏曼殊对肉体之爱的排斥并非铁板一块。据说,为了逃避爱情,苏曼殊发愿要去佛的故乡印度一饮恒河之水,可是途经锡兰,因为对华裔女子佩珊情不自禁,自感六根不净,愧对佛祖,结果半途而废悄然回国。
我们说,爱,其实可以有心理层面上的情感之爱、社会层面的夫妻之爱和自然层面的生理之爱三种。我们大多数人的爱情在社会层面。至于说和尚们的爱情究竟是在情感层面还是在生理层面,那就要看社会的风尚和和尚们自身的素质了。
其实在古代佛经中,男女情事并不是跟和尚绝对地不共戴天。
佛经中有位毗那夜迎,象头人身,是湿婆神(古印度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主神之一,是毁灭、苦行和舞蹈之神)的儿子,性格暴躁,观世音菩萨为了驯服他的暴戾,化身为女性和他**,使得他变得性格柔顺,最终进入佛智的境界。鸠摩罗什遭世俗逼迫,不得不结婚娶妻,还要了皇帝赐予的十个女子,为此,鸠摩罗什用污泥中的莲花来自我比喻,身处欲海而心存佛法,这便是佛陀消解色空的冲突之道。
身处欲海,贾宝玉、苏曼殊他们有一种空的观念,这使得他们有一种超脱的反思能力。他们既不掩盖冲突、回避冲突,更不消解冲突而使自己沉沦到性的游戏态度中去。所谓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他们把“情”和“空”这两种态度同时容纳于一体。
我们的儒家理想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的存在包含着这样的终极价值,而到了贾宝玉、苏曼殊的情空观念中,这样的人生旨趣似乎变成了一个待定的、尚须追究的问题: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的生命价值在何处?感情,给这苦难的世界,给这凄苦的世人以温暖,但是这样的感情何以保持长久?我们如何抑制感情所带来的痛苦?这样的追问和探寻,常常在苏曼殊的诗画中体现出来,从中我们不仅看到一种贾宝玉似的大彻大悟,更有一种生命哲学意义上的探索。
我们习惯于将色、空的对决看作无法调解的问题,然而,苏曼殊以其一生的颠沛流离来向我们证明,情之空,色之空,并非是想要抛掉就能抛掉的,“九年面壁成空相”。只要人类没有走出生存的困境,就将永远存在这种难以克服的困惑,面对这种缺陷,这样的局面之下,我们对自身理想的价值和其实现的可能性就存在与生俱来的疑虑。
《太平洋报》同人孤芳在《忆弘一法师》(载《弘一大师永怀录》)一文中说:在《太平洋报》社里有两位出色的画家,一个是当时已作了和尚的苏曼殊,再一个就是未来的和尚李叔同。苏曼殊画山水,其取材多古寺闲僧或荒江孤舟,颇具一种萧瑟孤僻的意味,这与他当时那种“浪漫和尚”、“怪僧”的性情极不相符;李叔同性格清淡、稳重,但所绘之作,用笔雄健遒劲,也与其性情不符。《太平洋报》编辑多为南社同人,他们在编辑之余,经常出入于歌廊酒肆之间,“或使酒骂座,或题诗品伎,不脱东林复社公子哥儿的习气”。苏曼殊虽早已出家,却也混迹其中,唯李叔同孤高自恃,绝不参与。
同样是近代佛教界的翘楚,我无意比较二者的高低,我只是想引发大家的一些思考。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依赖一种乐观的思维方式,并以此来感知人生苦乐,然而,苏曼殊的芒鞋破钵与委身花丛之中,却给我们展示了另一种可笑的嘲讽:你们是否敢于正视自己的生存困境?
振锡南巡,流转星霜
事实上,造成苏曼殊此时的抑郁情绪的不仅仅是和百助的爱情无果而终,同盟会内部的紧张情绪让他更有了远走的打算。此时,正是以章太炎、陶成章为首的倒孙派和以孙中山、黄兴为首的革命派斗争到最激烈的阶段,这便是第二次倒孙风潮。在这场倒孙风潮中,我们没有看到苏曼殊到底站在哪一方,不过,从后面的种种迹象看来,苏曼殊当时是站在章太炎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