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与战斗文章(第2页)
这不得不让人感叹,数年前,两人在合作反清时的慷慨激昂,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我们要说章真的成了袁的走狗似乎也不合适。
“宋案”发生,南北即将破裂,刀兵再起,章太炎毅然辞去筹边使一职南下。1913年8月,他冒险入京,在总统府大骂袁世凯包藏祸心,结果被幽禁达三年之久。鲁迅的描述是:“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垢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
关于章太炎大闹总统府,当时的《申报》(1914年1月14日)如此报道:“章手执团扇一柄,团扇之下系以勋章,足穿破官靴一,在院内疯言疯语,大闹不休。”或者章太炎只不过是一个有缺点的传统读书人,他喜欢那些虚名,而在权力上没有过多诉求。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学问家,所以他在旁人纷纷逃避南下之时反其道而行,“时危挺剑入长安,流血先争五步看”,让“读书人一声长叹”!
《太平洋报》社里有两个和尚
苏曼殊抛开政界要人的纠缠,和南社诸友参与《太平洋报》的编务工作。苏曼殊暂居于苏州河以北七浦路柳亚子租的寓所,同住的还有朱少屏。福州路一侧的望平街有“报馆街”之称,4月1日创刊的《太平洋报》即坐落于此。当时的上海新闻界报馆林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了百余家报纸刊物,其中与《太平洋报》媲美的还有《民呼报》、《民立报》、《大共和报》等,而这些报纸的主持人如于右任、宋教仁、章士钊、黄侃、包天笑等都是苏曼殊的好友。
《太平洋报》中大半是南社人物,社长姚雨平,经理朱少屏,文艺编辑柳亚子。
在这短暂的时期,苏曼殊进入了其创作的高峰期。苏曼殊将自己在南洋时创作的小说《断鸿零雁记》在该报上再次发表,这使他声誉大振,迅速跻身著名作家行列,奠定了他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据说,后来成为弘一法师的李叔同就曾为该小说润过色,两人被当时同事称为“南社二僧”。不过奇怪的是,人们至今没有找到有关他俩直接往来的确切史料。
李叔同与苏曼殊都是《太平洋报》的主笔,又都擅长美术,他俩的交往应该是无可置疑的。在文学性的传记里,他们的交往是有的,但不可作为正史来对待。不过,我们仍可在一些旁证材料中捕捉他俩交游过往的影子。
当时南北议和已经达成,“杏花春雨,滴沥增悲”,柳亚子曾说:“合议既成,莽操尸位,党人无所发抒,则麇集海上,日夕歌呼北里。”《太平洋报》编辑多为南社同人,他们在编辑之余,经常出入于歌廊酒肆之间,“或使酒骂座,或题诗品伎,不脱东林复社公子哥儿的习气”。苏曼殊虽早已出家,却也混迹其中。据柳亚子回忆:
每天都有饭局,不是吃花酒,便是吃西菜,吃中菜。
西菜在岭南楼和粤华楼吃,中菜在杏花楼吃,发起人总是曼殊。
于右任回忆道:
曼殊于歌台曲院,无所不至。视群妓之尤,如梨花馆、好好、张娟娟等,每呼之侑酒。高士之于名花小鸟,心赏目娱,皆成悟悦。与言政事,则辄曰:“不成问题。”继是即作风花语矣。
当然,于右任似乎忘记了,苏曼殊最常叫的还有花雪南,这个阔别多年的女友如今和他已成挚友。花雪南虽在风尘,但是南社众人与苏曼殊也并未轻看她。好友包天笑的《海上蜃楼》、姚鹓雏的《恨海孤舟记》都有涉及诸友的吃花酒活动。
这倒是一点也不奇怪。怪的是唯李叔同孤高自恃,绝不参与。
李叔同绝不参与和苏曼殊的次次参与都是真性情的流露。不过我们怎么看两人的这种差异,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而据两人的相互评价来看,他们的关系似乎颇有意味。
苏曼殊对李叔同目前只有一则材料,就是他对李叔同等当年在春柳社演出活动的言论,其中似乎颇有微词。他在《燕影剧谈》中说:前数年东京留学者创春柳社,以提倡新剧自命,曾演《黑奴吁天录》、《茶花女遗事》、《新蝶梦》、《血蓑衣》、《生相怜》诸剧,都属幼稚,无甚可观,兼时作粗劣语句,盖多浮躁少年羼入耳。
从大量史料来看,春柳社作为中国近代戏剧的开创剧团,当年在中国和日本戏剧界都广获好评,原因之一就在于新和西方化。
而苏曼殊如此评说,似乎只是从观剧者本身的感受出发,亦算他的“一家之言”,只是不知道作为演员的李叔同听到后是不是会火冒三丈。
李叔同与苏曼殊的交谊里还有一个十分有意思的情节,这就是柳亚子在《苏曼殊研究》里提到的《汾堤吊梦图》的由来:《汾堤吊梦图》的事情,大概是如此,《太平洋报》社的广告主任是李息霜(即李叔同,作者注),住报社三楼,有一房间,布置甚精,息霜善画,画具都完备。有一天楚伧不知如何趁息霜不在报社时,把曼殊骗到此房间内,关了门画成此画。但未必是完全硬骗,盖楚伧索曼殊画,曼殊恒以无静室及画具为辞,楚伧引彼至此房间内,一切都完备,且言,如嫌外人闯入,可以关门,于是曼殊无所藉口,不能不画了。
关于此事,叶楚伧也有诗序记录,只不过没有讲到这事是发生在李叔同的房间里。叶楚伧的诗及小序中说,他在《太平洋报》社楼上,供养糖果,扃置一室,让苏曼殊替他画《汾堤吊梦图》。叶诗为:池上人寻午梦,画中月罨孤坟。难得和尚谢客,坐残一个黄昏。
这幅《汾堤吊梦图》很快就被李叔同铸版发表在《太平洋报》上,同时刊出的还有李叔同自己的一幅用隶书笔意写成的英文《莎士比亚墓志》,时人称这两件艺术作品为“双绝”。
而关于《断鸿零雁记》连载时李叔同是否帮助润色加工过,柳亚子却否定了这种说法。虽然没说明具体的理由,不过作为《太平洋报》同人,又是李叔同、苏曼殊的共同好友,他的话应当值得重视。他认为:“以方外而列入南社籍者,……逃释归儒之曼殊,与逃儒归释之弘一。”现在人们说李叔同、苏曼殊为“南社二僧”,其源头可能也就是柳亚子的这段话。而就在苏曼殊去世三个月后,李叔同也披上袈裟,皈依佛门。或许二者不同之处在于,苏欲以遁世求解脱,而李叔同则先渡己后渡人。
写文章骂人的不单单是鲁迅
鲁迅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地解剖我自己。”他说自己“历来所身受之事,真是一言难尽,但我总如野兽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入草莽,舐掉血迹,至多也不过呻吟几声的”。实际上,说鲁迅爱骂人或者除了骂人就什么也不会,这实在是误解了鲁迅。和他所尊崇的老师苏曼殊一样,杂文、议论文不过是一种被排斥在公共谈话空间之外的孤独者的“自言自语”,这只是孤独者特有的思维方式与言说方式而已。
这时的苏曼殊在《太平洋报》上主要发表了三篇杂文:《南洋话》、《冯春航谈》和《华洋义赈会观》。从中我们看到了苏曼殊汪洋恣肆的战斗文风,这和他之前的诗画风格大为迥异,革命者苏曼殊好像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