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长信宫里怨歌行(第1页)
第十三章长信宫里怨歌行
她写《怨歌行》,她说"恩情中道绝"。她转身。她默然立于那一幕雕花鸾凤的屏风后,月光照过她的身体,在屏风上投出一道寂寞的影来。此一刻,这女子气若游丝,仿佛就要脱离这浊重的尘世。一世太长,长到她不知如何去吊唁了。一生亦太短,短到她觉不足以珍惜了。她是班婕妤。
班是姓,而婕妤非是名,只是汉代后宫的嫔妃称谓。汉制,婕妤原来仅次于皇后,后从汉成帝始置昭仪,婕妤则位在昭仪之下,地位便已有所跌落。因班氏入宫曾被封为婕妤,于是后人便一直沿用这个称谓,以至其真名如今已无从可考。
班氏汉成帝时入宫,初为少使。彼时,她已是碧月珍馐,如水贞静,出落得袅袅娉婷。又满腹才学,善诗善赋,内外兼修。饱读诗书,精通音律,姿容清美,气质高华。落在人海里,也是轻易就能认得出的。这样瞩目的女子,迟早是要被与众隔离的。定然是有人不舍得看她被放逐在外,肆意流连。而能有本事将她一生一世都看住的人,这人间只有一人。即是当朝天子汉成帝刘骛。
起初都是好的。她为他她与他好比扇里的合欢,俪影温柔,成对成双。他对她青眼有佳,她赠他最美芳华。饮酒作诗声色缠绵,却又不耽溺。因她知道自己的段位,知道深处后宫危机四伏的艰辛,她亦明了自己之于这个男人所应当持有的掌控力。她不能做一条无端的"祸水"。要知道,她这样冷静和克制,是多么揪心。
他早已注定将是她这一世唯一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唯一,她却不能够肆无忌惮的索取。她不能贪婪,因她的意念里,这男人理应将更多的价值倾注进入心去爱百姓子民。一切她均了悟。她如此自知、清醒、贤德,她亦因此变得高贵。在许多的人眼里。
那一回,汉成帝对她说同辇出游。但她深知,贤君出游必应贤臣于侧,唯有夏商周三朝末主目无江山礼法,作了祟,置嬖宠佐伴。纵使她心里有千百个愿意,她也是万万不干去这样伴君出巡。她是怕应了那一个红颜祸水的谶。因这事,连王太后也慨叹"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可是,她纵是樊姬,他却不是那个有无艳之贤的楚庄王。
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入宫那一日,一切都有了变化。二女形容倾城,以色侍君,昼夜承欢。她见他激奋的面容之下是满满当当的藏匿不住的喜悦。把酒言欢,通宵达旦。猛然之间,他从她的眉眼之下穿梭而过,直抵合德"温柔乡"。她给予他的不是不够多,只是他内心浅薄,即使识得她的好,亦不忘粗鲁地剥夺别处的温柔。他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这样的男人粗糙且不知节制,丝毫没有认真之心。
他自然不懂得她的内心温热,他甚至忘掉了百姓子民的生之所系。抛却生前社稷事,但愿身死温柔乡。他说,"吾当老于是乡(合德温柔乡),不能效武帝求白云乡也"。至此,她终于绝了所有的想头,亦彻底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明白,自己爱的这一个不过这个男人,是与爱情无关的。她只是在爱,她只是在这种爱之冀望里挨度日夜绸缪的孤独。她只被允许有这一个男人,于是她亦只能去爱。而最终,赵飞燕、赵合德的闯入让她终于明白,这爱,自始至终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她,别无选择。
她是不是还要感谢赵飞燕、赵合德,抑或,她知否应当感激他的疏离、冷漠。爱情有时是虚构的。充满谎言和假象。天子面前,她区区一名弱女子又有何能耐讲究得到,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失去和丢落,直到一无所有。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是班婕妤被后人吟哦了千年的《怨歌行》。班婕妤是绝才女子。这首诗她更是染了泪滴了血进去的。字字句句里都是她的阑苦伤念。他到底是在那****美色里失了心魄。他将她抛到脑后,连同她秉烛伴君的好,一点一滴忘得干净、彻底。爱,这件事,是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她清醒,蕙智。所以她对自己亦是有有些残忍的。她深知她没有心力去在这场爱欲角逐里争夺。不是她的,争来也无意。她不要那争来的,强扭的。她有自己的感情态度,隐忍的,委屈的,难能保全的。她所能做的,愿意去做的,也就是激流勇退,却不求明哲保身。于是,班婕妤缮就奏章一篇,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
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
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