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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颜色(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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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没听我唱歌了吧?”

“至少有十年了。”

“今天唱一首。”说着,陆翔顺滑柔和的嗓音唱起了一首旋律简单的歌。而我,犹如一块遇到磁石的生铁一般,生生顿住了要向前走的脚步。

“敢问天涯在何方,一个人,一壶酒。风里浪里漂流,水里火里奔走,天大地大任我游。古来世间多少愁,说聚散,说不够。一场繁华过后,物是人非时候,多少感慨在心头。纵然是是非非不问,恩恩怨怨不论,英雄也会泪满襟,于是凡尘世事挥不去,想要高飞却越陷越深。就算今天明天是梦,今生来生是缘,到底谁人能安心?真正拂袖的能有几人?留下的真究竟有几分?”

陆翔唱完,幽深漆黑的眼睛望着我,“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我的老连长吗?”

“记得。”

“我很多次面对生离死别,感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刚才那首歌里的‘英雄也会泪满襟’,紫水,你说我算是英雄吗?”

“算。我们都还小的时候,红雨就把你看作英雄了。现在看来,我弟弟的确是慧眼识英雄。我不知道战场是怎样的,但我知道,你一定是英雄。”

陆翔的脸有些微微的红,“你太抬举我了。”

沉默。

陆翔始终望着我,眼神疼痛又怜爱,在我以为他就要收回那让我不知所措的眼神时,他开口了:“紫水,放弃是很难,但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吧。”

我也望着他。良久,我开口:“陆翔,你唱歌比从前更好听了。”

陆翔收回疼惜的眼神,转身向前,“谢谢。”

陆翔的腿很长,迈出的步子非常大,带着军人特有的虎虎生风。我转身望着他挺拔矫健的背影,忽然心生羡慕。陆翔犹如一株白杨树,永远向上,宁折不弯。哪怕是在这样阴霾的日子里,也能从他的背影感受到阳光。

那是一个坚定的背影,似乎无坚不摧,似乎仅凭这一个背影,就能撑起一片永远湛蓝永远明媚的天空。

陆翔走出很远,发现我并没有跟上来,停住脚步,转过身,“掉队的士兵是要受罚的萧紫水同志!”

那一声豪气干云的呼唤,让我通体充满了不知名的热流,不自觉地迈出了脚步——很想追上那片阳光,那个人,追上的话,哪怕再冷,也会被温暖起来。

我在部队流连的第七天,陆翔有些慌张地找到了我,一脸抱歉的表情。我诧异地问怎么了,他说:“也许不该让你到我这来,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工作?你看,我们这也不可以上外网……”

“这话从何说起啊?”

陆翔摘下军帽,有些局促,“刚才,逸旻打电话给我,说你的一个编辑找你找得疯了。刚好认识他,让他帮忙找你。”

我好奇,“他怎么会想到要找你?”

陆翔脸一红,“可能是病急乱投医吧。”

我想了想,似乎的确是有一个短篇小说约稿要到期了,稿子早已写完,只是最近这一场变故让我把所有的事都忘记了,包括我誓言一生挚爱的文字。陆翔所在的部队是一定不可以上外网的,军官的手机也要登记过后才可以使用,于是我试探着问他,可以用我的手机吗?因为我新买的手机似乎是可以上网的。

我是个完完全全的理工科白痴,最后还是陆翔帮我办妥了一切。稿子发出去之后,陆翔盯着我的手机看,“新书什么时候出版?”

“我还没有动笔。原本是想写一本终于不再悲情的爱情故事,可看来这一次又落空了。”这是我第一次跟陆翔说起一周前的那段伤筋动骨的情伤。终于开口谈及,却是始料未及的坦然。

“通常情况下,如果你难过了,会选什么方法发泄?”

我不说话。

陆翔好似也没有打算得到我的回答,自问自答地说:“我听说有很多种方法,比如逛街,比如吃东西,比如睡觉。”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如果难过得狠了,发泄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哭。”

“哭?你吗?”

陆翔望着我,非常灿烂地笑,“怎么?不像?”

“我不知道你这样生死豪情义薄云天的军人也会哭。”

陆翔的表情云淡风轻,“是个人就会哭。生死豪情,义薄云天,这两个词真好。这是你在十几年前就有的感觉呢,还是这次我调到北京之后再见我有的感觉?”

“在我第一次见你穿军装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大概八九年前?不,十年前,你刚刚进军校,那年你十八岁。”

“对,那个时候,我还是恋爱中的幸福人。”

陆翔波澜不惊地谈起他的初恋,毫不局促,感到尴尬的却是我。

“爱情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因为产生爱情只需要一瞬间,但维护爱情却需要一辈子。得不偿失啊,是不是紫水?”陆翔看我,眼睛里波光粼粼,“后来我就再也没谈过恋爱,一是因为没机会接触女孩子,二是不知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还是不要给人家姑娘添麻烦。”

死。

这个经常被我用在小说里的字眼,此刻硬生生摆在我面前,由一个经历过生死的军人说出来,就变成了事实。我忽然觉得很害怕。原来,故事只是故事,我永远只能想象故事的场景,而无法体会故事的感受。

“其实,再痛不过一死,死都不怕,还怕痛吗?”

“可是,我怕死啊。我也怕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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