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来到措勤(第1页)
第十三章来到措勤
离开拉萨以后,我们乘坐的这台车总是出问题。旺久师傅迷信,说这跟我们车上坐了女人有关,而且他估计可能有女人来了月经。你刚来过,这我心里有谱,就跟旺久师傅说:“你就别估计了。”他看看我,大笑起来。
一大早,我们就从二十二道班出发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赶到阿里最东边的措勤县。这之间的距离只有二百五十公里不到,还要路过阿里与日喀则两个地区交界的甲嘎地热喷泉。因为车子上路后不久便在1906公里处折向北方,所以阳光一直照着我。过了中午以后,天气阴沉下来。这样的阴天使人觉得要发生什么灾难,很像地震、火山爆发的先兆。
不多久,出现在道路右侧,几股高高的喷泉立柱往天空射去。雾气弥漫,仿佛电影大片里的惊险场面。你感到害怕,问我这里会不会是个火山口。我说,青藏高原的地质活跃,喜马拉雅山正处于印度漂移板块和西藏高原的断裂带上,所以这里地震频繁,火山爆发的可能性非常大。旺久师傅为了让我们看看地热,停车休息。
山坡下的地面好像开了锅,又像地球的一块肌体正在发炎流脓,到处都散布着死亡的气息。我们都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旺久师傅也打算立即上路,我们甚至连照片也没有想到拍一张就匆忙离开了。你说你喜欢阴天,也不厌烦落雨,可是甲嘎喷泉这个地方你不喜欢,因为人如果在这个地方死去,那真是可怕。
很快,我们又回到阳光里。道路坎坷,两旁无边的荒原上出现了十几只藏羚羊和奔跑的野驴。有时候,我们真的好像置身于野生动物园,这使我们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阳光斜斜地从旺久师傅那边的窗子照进来,他把头探出窗外,冲着那些动物大喊大叫:“吉嘿嘿——!你们吃得饱饱的!你们说话呀!你们认识我,真真的认识我!”你笑他。从旺久师傅身上,我看出西藏高原一个长途货运司机的寂寞和快乐方式。
你不在场的情况下,旺久师傅还跟我讲过他的风流生活。他在西藏跑了二十多年长途运输,有过无数女人,其中两个年轻时代的女人令他至今不忘。一个汉族,还是个干部。她搭旺久师傅的车从阿里到新疆叶城办事,路上遇到塌方,没能赶到一个中间站,他们就在驾驶台里过了一夜。那女人有家有室,可不知怎么就是喜欢他。后来,那女人随丈夫调动到了乌鲁木齐,旺久师傅还去看望过她几回。每次相见,他们都要找个招待所亲热亲热。旺久师傅说,那女人现在还在乌鲁木齐,人已经五十多了。另一个女人是藏族,是旺久师傅的一个好友的老婆。朋友将自己的老婆托付给他,请他把老婆从阿里捎带到拉萨,结果,那女人刚上路就主动和他好上了。旺久师傅说,那是自己从阿里到拉萨用掉时间最多的一次。他顽皮地让我猜走了多少天。我想想,翻倍说半个月吧。他大笑说,才半个月,你也太短了,我整整走了一个多月,真的,真真的走了一个半月!他和那女人从此再没有关系,同以往一样地到这位朋友家做客喝酒,那女人也跟过去完全一样地接待他。他们之间索性就没发生过什么。这真是个有趣的人。旺久师傅的故事,让我接近了人性里的真实一面。他们的生活同沈从文写到湘西那些吃水上饭的船夫有什么不同?他们生命中的光热是一样的明亮和温暖,就像前方日落后如火焰一般燃烧的天空。
天黑,我们顺利到达进入阿里地界的第一座县城措勤,在一家招待所住下来。为了庆祝我们一天的顺利,两个师傅非要请我们吃饭,连带着把日本人和美国人也一同叫上。招待所里还开设着歌舞厅,我们吃过饭进去看了看,一些青年男女在里面喝酒跳舞唱卡拉OK。他们跳的舞让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北京,都是标准的交谊舞。
我们又可以住在一起了。夜里,屋子生着火,我们终于有了热水洗洗。床铺还是不大干净,我们把睡袋垫在下面,身上盖着衣服。
后来你又问:“咱们回北京以后怎么办?”
你要是不问,北京在我的意识里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我说:“私奔吧,干脆私奔算了。”
“能到哪里去?”
“地球上找个角落就行。”
“你怎么说什么都像开玩笑。”
“不开玩笑。”我说,“我们生活在一起。”
“这容易吗?”
“我也没觉得容易。”
你突然想到问:“哎,对了,你告诉我,你现在一个人,有没有别的女人?”
“有。”我说,“有一个。”
“你们可能结婚?”
“还没想过。”
你翻过身去,又猛地翻过来,说:“我们这样不好。”
“是不好。”
“那我们该怎么办?”你说,“还是拜吧,拜了算了。”
“可是你说已经这样了,骗谁呀。”我说。
“也是,做给谁看!”
我抱住你,说:“我爱你,将来嫁给我。”
“你是好的。可是,将来谁知道。”
“你爱我对吗?”我问。
“别这么说。”
“你喜欢我是吧?”
“那当然。”你说,“你对我好。你以后还会对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