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见到女孩(第2页)
“暑假,出来转转。”她说,“我这都是第二次来西藏了,就是想到阿里看看。”
“我这是第五次来了,还没去过阿里。”我说,“怎么,你在学校里?学习,还是任教?”
“我都这把年纪,当然是老师啦。”
“没那么夸张吧。”我说,“在什么学校?”
“中央美院。”
“噢,我应当想到。教什么?”
“油画。”
“不错。”我说。
“什么不错。”她说,“你呢?”
接下来的谈话,我回答了她几乎所有的问题。她知道我在北京的工作和这次进藏的目的。从她眼睛里,我看出了她对我的欣赏。在交谈中,我也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午夜,我们的谈兴依然不减。在谈话中,我一直注视着她,生怕一不留心她便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我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可还是担心她一旦不在我眼前,自己脑子里就又会成为一片真空。她显然发觉了我注视她的异样目光,所以说话时候频频躲闪着我,这让我觉出了她的腼腆。她腼腆的时候,脸上的单纯和书卷气就尤其明显。
“那你会藏语吗?”她问。
“说和听只会一点点,能拼读。”
我还告诉了她自己同西藏的缘分。
她说:“你真是个传奇。”
“我算什么传奇。”我说,“西藏才是真正的传奇。”
“西藏是神秘的。”
“我这么看,西藏的神秘主要表现在它的历史和宗教文化上,因为我们对它所知甚少,所以才觉得它神秘。”
“西藏是神奇的净土。”
“西藏的风光固然是神奇的。所谓净土我从不知道相对什么而言,是指环境污染状况吗?我知道这里的紫外线照射强烈,人的眼睛卫生状况就容易受到不良影响,所以白内障的发病率比较高。”
“我是说精神。”
“精神?任何事物如果上升到精神,至少就逻辑的规定而言,它都应当具有纯净的特质。”
“那你说西藏是怎样的?”她问。
我想想,说:“我更愿意把西藏理解为妩媚的。至少对于我们这样比较浅层地认识它的人来说,能认识到妩媚就不错了。”
“妩媚?听着很有意思。”
“对。就是发现它的美,至少仅仅是美。要用一点世俗的具体的眼光看,但决不能给它贴上单一的标签。我想,认识任何事物和人都一样。”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现实?”
“不不,你是对的。”她说,“我接受你讲的妩媚。但你不觉得净土和神秘这两个词汇里饱含着某些奇异的色彩吗?”
“你这么说,我也能够接受,只是你感受到的这些色彩作为艺术的叙述语言,可以用于绘画、音乐和摄影,但若用于文学,就会显出它捉襟见肘的幼稚。在各类艺术的叙述上——不是说语言,我说的是叙述,音乐是最讲求逻辑的,它的一切都不能脱离理性,是情感同理性的高度结合。绘画与摄影,要讲究光和色彩,比较直观。只有文字的叙述最为艰难,它要直接地面对思想,关键是它的叙述本身有着不可重复的最高要求。说白了,你看看多少艺术家到西藏来,绘画、摄影和音乐都有大量的作品产生,其中也不乏力作,唯独在文学艺术上欠缺。为什么呢?我只能认为文学叙述的艰难程度要大于其他艺术门类。”
她想了想,问:“你很现实吗?”
“我倒是觉得自己的浪漫大过现实。也许一个人无奈地面对世界,他的种种妥协就是现实,而文学是最最要面对妥协又从不妥协的一门艺术。”
她淡淡地笑了,“我喜欢听你说。”
“说什么?”我又点上支烟。
“我也抽!”她很高兴的样子。
“我给你点着。”
“好!”她就上火,说,“我觉得你是属于有理想的那类人。”
“也许是吧。”我说。
“你就是。”她说,“你有理想,你会有作为的。”
“谢谢你的鼓励。”
“什么鼓励,本来就是。”
这个女人说话做事都显得利索,很少拖泥带水。也许她真可以作为我前往阿里的同路人。所以当她问我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可以一道去阿里时,我的回答是,“那当然啦,还用说吗?你就是现在跟我打退堂鼓,我死也要拽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