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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铁扇公主的爱情
我家中有象棋,有围棋,有跳棋,有五子棋,有飞行棋,有强手棋,但杨露露最偏爱的就是斗兽棋,原因很简单,这是她唯一能下赢我的。
有段时间,我和她整天沉溺在棋类游戏中,杀到天昏地暗后才想起来一天都没吃过东西。杨露露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从不愿意我让子,她说那样赢了也不开心。她很聪明,上手快且棋风犀利,但正是这种只攻不守的性格,导致了她只输不赢。
她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破釜沉舟地扑向爱情,远处唯一的那朵鲜花,让她忘却了荆棘攒身。我想,如果她甘心落入俗套,占领城池后便坚壁四野,谨小慎微地预防后院失火,那她下棋是否还会输给我。那我们的关系是否还能走到今天。
直到她发现斗兽棋能够赢我,便乐此不疲地天天拉着我下。说来奇怪,她对这个学龄前儿童的游戏极有天赋,无论我怎么变招都落入她的掌控。有一次我朋友上家里做客,他以前听我说起过家里有位斗兽棋大师,于是他向杨露露挑战了几盘,结果杨露露都输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情绪,我朋友走后,她在棋盒上“无敌杨露露”的后面,又多加了四个大字:“专吃梁爽”。然后很眉飞色舞地对我说:“知道什么叫克星了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突然停止了下棋,也许是因为我忙了,也许是因为我腻了。后来几年中,杨露露会手捧这盒斗兽棋眼巴巴地看着我,但我都装傻充愣,找别的话题搪塞过去。几次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副棋了,也没关心她把它收到了何处。
都说两个人的生活会逐渐丧失**,这是个误导性的说法,**这玩意儿本身只隶属于流星、烟花与小姐,如何能够用来阐述生活?我们年复一年逐步丧失的,其实是我们的乐趣。
这个过程一般分为四个步骤。在最初的时候,我们会把对方的乐趣当成自己的乐趣,沉浸在爱屋及乌的狂热里;后来,两人寻找和开发共同乐趣,比如床地之欢,比如下棋,比如旅游,实在找不到就合伙造个小人;再后来我们慢慢变懒,柴米油盐、尿布奶瓶已经把我们折腾得憔悴不堪,再无余力去谋一场开怀大笑;最后,我们就过上了所谓的日子,麻木得心安理得,不图有人喝彩,但图无人质疑。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过日子呗,我不知道这说法算是经验,还是预言,还是规则?如果是经验,那是别人的与我无关;如果是预言,我问候那个先知的一家老老少少;如果是规则,我不遵守会被枪毙吗?
我和杨露露没有过上日子,即便她没有离开,我们也不会过上日子。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这我始终没有想出答案。但我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要什么,那四个步骤的后两步,我宁愿双腿残疾,也不愿从容跨出。
这是一种自私吗?我不觉得。因为我知道杨露露和我一样,会在第二步上流连忘返,会拉着我一起驻足观赏,几年几十年,她都不会厌倦。
小玲子见我看完信以后神情呆滞,半天都没有改变姿势,便小心翼翼地问我没事吧。我僵硬地扭过脖子,看了她一眼,但目光中空空洞洞。我说:“她一直在等我娶她。我怎么会猜不到呢?”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小玲子更加无所适从,她不知道我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只能选择了沉默。
我不知道在她叫我上楼见她父母的时候,我是真没猜到她想法,还是刻意地不愿去想。直到现在,我依旧在回避着这个问题。唯有一丝恐慌在我心头萦绕,等我能够直面的时候,杨露露会否已在他人怀中笑颜如花。
我问小玲子你想喝酒吗,她犹豫了一下,说你喝的话我陪你。我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下酒,我再也不用抱怨杨露露买一大堆菜让我没地方搁酒了。以前她老说我把酒放冰箱里太土,该放酒柜里,用射灯照着,那多好看。我反问她,那你干嘛不把鸡毛菜种阳台上,用阳光照着,那多绿色。这样的斗嘴每天都在发生,以后却再也无法耳闻。
我取出一瓶伏特加,去厨房冲洗了两个杯子,问她用什么配酒,她问我有没有养乐多,我笑了笑说你酒吧里待的时间不长,倒学会了不少东西。她也笑了,说在酒吧里尝过,配芬兰伏特加特别好喝。
我给她取了几罐养乐多,顺手还带过来一瓶果醋,一管芥末和几块方糖,她疑惑地看着我,问我这是干嘛用的,我神秘地含笑不语,按比例把果醋芥末连同伏特加一起混入扎壶,用搅棒调匀后倒在杯子里,再放进去两块方糖,大功告成后问小玲子要不要尝一口:“这种独门配方你肯定没喝过,名字叫‘铁扇公主的爱情’。”
小玲子双手接过酒杯,听说是独门配方,表情也郑重起来,但她心驰神往地抿了一大口以后,顿时五官扭曲,表情痛苦,出于礼貌才强忍着没当场吐出来。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话:“这名字起得真好,伏特加就像火焰山,而爱情本就是酸酸甜甜中带有辛辣苦涩。但……这也太难喝了吧。是谁发明的呀?”
我嘴角**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妙不可言的创意加上乱七八糟的搭配,除了她,还能有谁?
酒后吐真言是一个很片面的说法,酒精真正的作用就如同一个显微镜,将蛰伏的一点心理活动放大到可供观瞻的大小,玻璃载片上的那滴标本可能是真的心声,也可能是假的意**。比如一个男人刚刚邂逅了一个女人,酒醉后在朋友面前,他或许会满眶含热泪:“我爱她,没有她我的生活将失去光泽。”也或许会满嘴跑火车:“这女人我要是想上,那是分分钟的事情。”这些针眼般大小的心思就这样被无限夸张,所以说,酒后吐针眼更符合大多数情况。
我和小玲子刚开始是并排坐在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努力寻找着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一瓶酒下去后,气氛逐渐自然起来。我索性盘腿坐到地板上,仰着头给她讲K房里的好玩事,也给她讲杨露露的伤心事。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全无逻辑,也全无芥蒂。仿佛她是个我熟识已久的朋友。
小玲子也放松了心情,斜躺在沙发上用手撑着脑袋,时不时被我逗的哈哈大笑,当听到我和杨露露的往事,也跟着唏嘘不已。她问我为什么不娶杨露露,我瞪着眼睛说我从没说过不娶,她眉头一挑,说你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也没有任何表示,这叫做“不作为犯罪”。
我笑了,跟她碰了一杯,说你才多大呀,说起这种事情一套一套的。可能我的语气中带着轻视,她立刻坐直身子,挺了挺胸,说我经历也很多,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你等下,我拿给你看。说完便跑去阳台翻她的行李箱,仿佛她的经历是打包随身携带的。
过了一会儿她走回来,将一本相册递给了我。然后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我的经历比你丰富,故事也比你曲折。别以为就你们懂得多。”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反感,无名之火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我并没有打开那相册,说我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肯定是你和一小帅哥的合影。你们在树上刻下海誓山盟,在床头拍下**写真,在大马路上摆出剪刀手,鼓着腮帮子瞪着牛眼仰视镜头,一天不说爱就内分泌失调,两天不**就大小便失禁。你所谓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与经历,只不过是男人的一根事后烟。你才刚过二十,就算你从初潮开始一天一个故事,一个三十岁的老处女也比你更懂什么叫感情。
说完我打开相册随手翻了几页,说瞧,我没说错吧。“这小兔崽子身高满一米六五了吗?下了床还打不过你吧?头发倒是有点意思,往路口一站都不用交警,跟他妈红绿灯似的。我求你告诉我,他是真心爱你的,愿意用他那坚实的鸡胸为你遮挡风雨。怎么,说不出口了?我看他充其量只愿为你灌溉精液。”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是为杨露露而烦燥,还是为吕坚而不平,或许我骨子里本就是歇斯底里,我将所有的偏激与刻薄倾囊而出,十足的愤青语调把小玲子贬得体无完肤。她站在原地愣住了,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下来,但仍倔强地质问我:“难道你就没年轻过吗?”
我年轻过吗?为什么感觉那已是隔世的记忆,像自拍自演的一部黑白默剧,能看清举手投足、一眸一笑,却没有台词能证明,我也曾单纯无邪。
我一口喝完杯中残酒,呼呼地喘着粗气,沸腾的情绪又奇迹般地平复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和她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寂静得如同坟地。我偷眼去看小玲子,她仍站在那里,用怨恨的目光盯着我,我自嘲地笑了一下,给她杯子里倒满酒,伸手递给她,她非但不接,还赌气地扭过头去。
我说唉哟不好意思,我拿错杯子了,你一定是还想喝“铁扇公主的爱情”,别着急,我马上就调给你。说完装腔作势地往扎壶里挤芥末,小玲子终于忍不住了,跑过来一把把芥末抢了过去,说你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