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再是狼(第1页)
第三十章我不再是狼
大学毕业离开北京时,只有一个旅行包,四年里所有的教科书工具书卖了八块三毛,那个收废纸的老爷爷和蔼可亲,说小伙子前途无量;如今又回到这里,仍是一个旅行包,十年间所有的阅历抛于闹市也无人问津,路人神情冷漠,瞅我一眼,心想,又是一个北漂。
没有完整详尽的蓝图铺展在面前,回首这三十多年扑朔迷离的人生轨迹,我很想对生活倾诉点什么,但它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我牵连到它,已是莫大的委屈。于是我唯有冲它竖起中指,笑而不语。
在租房子的过程中,几乎所有的中介和房东都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一句:“你是搞艺术的吧?”最初我还很客气地回答我不是,非但搞不来艺术,连被搞都不够资格。但他们还是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似乎非要挖掘出我那么多年都未曾冒泡的艺术细胞。
在跑了十几家中介以后,我终于领悟到一点,我不幸拥有了艺术界人士的所有装备与造型,而这些东西在绝大多数老百姓眼中,和道德人品直接挂钩。这一杆子打倒一片的作风,正是这些善良淳朴的人们,最完善的自我保护。
我很想告诉他们,长头发的爱因斯坦不是唱摇滚的,光头的葛优不是刚出狱的,戴耳环的乔丹不是街头混的,穿燕尾服打领结的朗朗,偏偏才是搞艺术的。
但我什么都没说,径直找了家理发店,跟发型师说剪短,他问我多短,我脱口而出:“像好人那么短。”
回到宾馆,我摘去耳环,对着镜子端详了好半天,镜中的梁爽只要不坏笑,还是蛮规矩的,任谁都想不到他曾经是个爸爸桑。只这么一转眼工夫就成好人了,心里想想,还真他妈的简单,那些对我持怀疑态度的人们呐,你们也太好骗了。
此番再度出击就顺利了许多。没费多少周折就在朝阳区租了一套三居室,当然,我只是三个房客其中之一。以前很不喜欢与陌生人合租房子,虽然回屋后自成天地,但在厨房厕所客厅这些公用场地里,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社会充斥了太多最熟悉的陌生人,回到家中仍要面对此等不冷不热的尴尬,实在是一种煎熬。
最为关键的是,哪儿那么多单身美女加空姐,与你合租房子呀?难怪这样的艺术作品能火,多少男人都眼巴巴地盼着呢!
但我无从挑剔,我只是个大龄无业人员,正处于坐吃山空的败家阶段。前辈哲人都说了,认清自己的位置就已成功一半。其实这句话很讨巧,认不清固然难以成功,即便你认清了仍未成功,他也没说错,你还半路上堵着呢。
像这种左右逢源、模棱两可的所谓至理名言,我也可以信手拈来,比如:当你和足够多的女人上过床以后,才会发现丢失了爱情。没发现是吧?那就是还没上够呗;发现了是吧?谁叫你上那么多的;你只上过一个?那对你来说,一个已经足够多了。
和我同一屋檐下的是两个单身汉,都属于极品类,一个下班回家就把自己关屋里上网,上厕所都抱着笔记本电脑,交流基本靠键盘,购物基本靠鼠标,宅得无边无际;另一个和他正相反,难得回家也必定呼朋唤友,哪怕在客厅里集体看电视广告都乐不可支,非到累休克了才肯回自己屋睡觉,属于郁闷压抑型派对动物,但我敢肯定,要是能发他一姑娘,他绝对比前一位更宅。
我和他们俩保持着客套的距离,只想尽快找一份工作,等生活稳定下来就搬走独居,否则夹在他们中间,非精神分裂不可。
在网上投了些简历,但完全没有方向性,本身我这个外语专业的就属于万金油人才,什么行业都能插一腿,但跟小三似的,插足归插足,却很难扶正。更何况那么多年也没在K房里遇见过法国客人,自然荒废得一塌糊涂。
第一家找我面试的是家建筑公司,有个援外建设的项目,要派我去非洲当几年翻译。我一口就回绝了,不是我不愿帮助那些非洲穷哥们儿,可当年被法国殖民过的非洲国家实在是又穷又乱。别美金没挣着,先被当地什么武装给绑架走了,再拍段视频全球播放,就算为了他们的民族自由我被光荣献身,也没人会把我当白求恩似的纪念着。
第二家稍微靠点谱,和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相似,航运物流那块儿的,可居然要将我外派到上海。我好不容易下决心逃离伤心地,又屁颠屁颠为了几千块钱回来了,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后我拓展了思路,只要是看着顺眼的工作,我就在网上乱投一气。幸亏是网络时代,换在当年,光邮票钱都够我一个月工资。
凭借我篡改的面目全非的工作经历和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没过一个礼拜,我就堂而皇之地去一家广告公司打卡报道了。他们主要的项目就是策划会展、发布会或者商演,但对我而言,不就是和客户打交道嘛,这我熟。
公司里连老板都比我年轻,给我介绍说这是一支充满蓬勃朝气的团队。我点点头心安了不少,心想哪怕他们知道我的历史,也不会担心我破坏这种氛围,毕竟我以前的工种也很朝气蓬勃,只不过局限在黑夜里的下半身。
公司不大,一共才七八个人,男女各一半。我估计我的美女运前几年透支得太厉害,来到北京后就没见过我忍心看第二眼的。这几个即将与我共事的女性更是惨不忍睹,实在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但不靠又没办法,能狠下心关灯闭眼“靠”她们的,该具备多丰富的想象力啊。
之前还担心自己贼心不改,搞出点办公室恋情,这下好,踏实了。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正赶上一个大项目,超负荷的工作强度彻底将我的作息习惯扭转了过来,每天下班都十一二点,到家就想睡觉,什么酒精美女都没枕头让我眷恋。
在这份疲惫里,我感觉自己正在涂抹着过去,麻木着现在,可是,依旧看不见未来。
项目收尾后,大伙儿都像被抽走绳索的木偶集体坍塌,公司组织的庆功宴也无人响应,都说只想回家睡个几天几夜。加上春节临近没别的项目可接,老板索性就放了个长假,连带着春节假期,足有半个月的空闲时间,所有人欢呼着四散奔走回自己的世界。
我的世界又在哪里呢?原本想回家好好补充一下睡眠,但躺到**反而睡不着了,冲动地想立刻买一张回上海的机票,重新和那群无比熟悉的朋友欢歌畅饮。但我艰难地克制住了,如果再度扎回黑夜,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无勇气脱身而出。
几天后,两位室友也都收拾行李投入春运大军,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过年准备留在北京,我爸说好的,春节只不过是个回家的因头,不凑这个热闹也好,你空的时候随时都能回来。我妈接过电话,说一个人在外地过年多孤单,抽空去看看杨露露吧,你们好歹相识一场。
以往过年前,送杨露露到机场是个固定任务,她穿着那件红色羽绒服,拖着米老鼠行李箱,紧紧靠在我怀里,像一团冒着热气的红色海绵。每次我催她登机,她总说急什么呀,今年看一眼少一眼了。
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接吻,她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挂到我脖子上,临走前气呼呼地得出结论:“两地分居太悲惨了!”我笑着说你只不过回家过年,怎么能算两地分居?她仰起头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一起过年呀,我说明年吧,她说好的,咱们拉勾!
我总说明年吧,总是在拉勾。
一般年初五前后她就会回来,我去接她的时候她蹦蹦跳跳神气活现,我怪她一年回去一次也不多陪陪父母,她搂着我露出一脸的怜香惜玉:“大过年的,K房发廊的小姐都回家了,你想摘朵野花都没地儿下手,所以家花只能赶回来伺候大爷啦!”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地过年,但从没想过要去刻意制造些凄凉的氛围,手捧一碗泡面顾影自怜,那纯属自虐行径。我早早往冰箱里储备好了食物,从下午就开始洗洗涮涮,准备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犒劳自己,还特意去买了两瓶芬兰伏特加,自斟自饮想来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顿饭做的格外细致耐心,我仿佛拥有全世界的时间,听着音乐不慌不忙,等街上陆陆续续地传来爆竹声的时候,我望着满桌子的菜肴,满意地笑了。
家里没有酒杯,我取了只缺了口的饭碗用来盛酒。在喝第一口前,发了条短信给吕坚:“兄弟,新的一年快到了,祝一切安好!这是我北京号码,等你回音,梁爽。”
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沉淀,那些往事的划痕已浅淡得不见踪影,少了许多情绪,却平添更多怀念。
等了两根烟的工夫,手机始终静悄悄的,我苦笑了一下,一口喝干那碗酒。在喝第二口前,我拨通了优优的手机。
电话里的背景声异常嘈杂,听着像是在饭桌上,优优细声细气地问道:“喂,请问哪位?”我愣了一下,真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说靠,你是优优吗?“我是,请问哪位?”我差点把手机都掉地上,说我是梁爽,你啥时候变那么温柔了?“噢,请等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小碎步,开门声关门声,然后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哇!是梁哥呀,你可想死我啦!”
刚才她说话声太轻,我把手机死死地贴住耳朵,她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呐喊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哈哈大笑,说这才是优优嘛:“怎么?回家了?装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