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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再无遁形(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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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慌不忙迟到了半小时才到唐小静家,想见的人都到齐了,除了萧晓目光有些闪躲,其他几人见到我均面不改色,热情洋溢嘘寒问暖,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酒爷还握着我的手说:“梁兄,别来无恙?可想死我了。”这话倒是很诚恳,他确实想我死了。

唐小静果真做了一桌子的菜,笑吟吟地像个贤惠的女主人,张罗着大家入座。媛姐举杯刚想说点什么,我已经举起筷子吧嗒吧嗒地吃上了,这很让她下不来台,只能悻悻地放下杯子,面若寒霜地望着我。

在他们的围观中,我狼吞虎咽旁若无人,还不时指责这个菜咸了那个菜辣了,最后把烟灰顺手弹进了那锅鸡汤里。唐小静终于沉不住气了,说梁哥,你这算什么意思?我没理她,用手从汤里捞起一只鸡腿,凑到眼前无限惋惜地喃喃自语:“别怪你唐姐,虽说你们是同类,但该炖还是要炖的。”

唐小静霍然站起身,把面前的杯子都碰倒了,她小脸气得通红,用手指着我,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我笑着问我我我怎么了?“咦,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下面塞着跳蛋,开关忘关了?”

我的目的达到了,任凭唐小静如何心计繁琐,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她随手抓起面前的一盘菜就朝我砸了过来,我早有防备,一闪身就躲得远远的。那盘红烧鱼摔到桌面上,盘子四分五裂,酱汁漫天飞舞,酒爷离得最近,一身华贵西装顿时变成了迷彩服。

媛姐冲唐小静一声怒吼:“你给我坐下!”我在旁边幸灾乐祸,原本只想把她激怒,没想到还能有如此完美的附加效果。

酒爷依旧面带微笑,在涵养方面确实高出唐小静不止一个档次,他慢悠悠地点起一根烟,眯缝着眼睛问我:“梁兄今晚约在下来,到底有何指教?”我指指他嘴角的一滴酱油,说你先把这颗美人痣擦了再跟我说话。随即转头朝向媛姐,说以前我一直很钦佩你尊重你,但在这件事上,你感觉做得地道吗?

媛姐微微笑了一下,说小梁,以前我也很欣赏你,但我发现你光有小聪明却迷失大方向,难成大器:“别人可能不了解,但我很明白你拒绝酒爷的理由,你是感觉对不起手下的小姐。那媛姐今天就倚老卖老一回,问你一个问题,小姐们跟着你是图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没作声,媛姐也没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出道那么多年早看清楚了,小姐们之所以选择你我,不是为了找个知心大哥大姐,她们真正依靠我们信任我们的,就是我们能帮她们赚到钱!否则她们背井离乡来上海做什么?她们选择这个低三下四被人看不起的职业是为什么?我们再贴心能比她们待在父母身边强吗?”

我一时语塞,竟想不出反驳她的话语,媛姐优雅地吐了个烟圈,眼神中闪过一丝苍凉,她说小梁啊,我给你讲个当年冯玉祥将军的故事,有一天他上街看见一个人力车夫在风雨中艰难地拉一个富人,不小心摔倒了还被打骂呵斥。冯将军异常愤怒,回去以后颁布了一条命令,禁止军政公教人员乘坐人力车。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被所有车夫骂成混蛋,说他光顾着自己的好名声,图自己良心安慰,结果害得车夫生意全没了,一家老小都要活活饿死。“小梁,你该明白这个故事的寓意吧!这种所谓的善良到底是帮人还是害人?”

萧晓从我进屋后就没有说过话,此时也悄悄地走到我身边,她说梁爽,我很了解你,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你敢说你手下小姐从没出过台?“没错,你从不逼她们出台,可是你想想,这就好比你带领一群士兵上前线,你要他们去作战去获胜,却又不允许他们有伤亡,你以为能做到吗?”

我神情木然地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烟已燃到尽头仍浑然不觉,原先的那份理直气壮像缩水般变得干瘪无力。她们说的很有道理,难道从头至尾错的都是我?小姐们抛却尊严曲笑承欢,是我率领着她们,将她们的青春埋葬进这场纸醉金迷。到头来,我却高举着牌坊,说你们来吧,一人一块,用面包来换。

我却忘了,她们除了面包,早就一无所有。

此刻我感觉到心灰意冷再无斗志,这许多年来成型的观念正被抽离出身体,所有支撑点的螺丝残缺剥落,思绪如同软体动物般匍匐于地。我站起身来蹒跚地走到门口,回头对唐小静笑了笑,说我不怪你了,或许你这样做才是对那些姐妹的最好交代:“她们以前都把你当小妹妹一样对待,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全凭自愿,你别去骗她们,也别逼她们。”

唐小静把头扭向一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肩头微微起伏。我轻叹一口气,目光缓缓地扫过媛姐和萧晓,她们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我摆摆手,说你们也都是从小姐做起来的,别的不多说了,将心比心吧。

最后我和酒爷对视良久,我说你赢了,但我并不佩服你,我和你只是两种不同的伪善,谁也强不过谁。

我点燃手中那支雪茄,望着烟头那暗红色的火焰,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第一次抽雪茄的时候朝肺里猛吸了一口,当时的感觉记忆犹新,就像被一颗子弹撞进气管。坐在我对面的吴面团笑了,说我又发现你一个特点,总对第一次的记忆念念不忘。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是不是又和你一样了?他不慌不忙地抿了口皇家礼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但我和你有个微小的区别,第一次虽然记忆深刻,但对我来说,第二次才是最为重要的,它能告诉自己是否吸取了经验教训。”

我无可奈何地冲他摇摇头,说看来我这方面做得太差了,第一次见你就想打你,可第二次还是没动手。“可惜啊,看来我是永远错过这个机会了。”

说完我俩相视大笑,引来酒吧领班疑惑的目光,想必他还清晰记得我的这位“皇家礼炮”朋友,但搞不清楚我是否又在演戏。

都说造化弄人,我确实没有想到,在我失去一切以后,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居然是吴面团。可能真如他所言,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他才能真正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混了那么多年,我深切地体会到,多一个朋友就能多一种活法,多一个敌人,则能多一种死法。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和酒爷、媛姐、萧晓、唐小静之间,究竟出现了怎样的问题?我们没有新仇没有旧恨,甚至还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原本是一个战壕里的人,为何就我一人冲锋了出去,然后被扫射成了筛子。

吴面团凝视着我手中的雪茄,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反问了他一句:“唐小静有什么打算?”吴面团耸了耸肩,显然对我这问题不屑一顾,可能在他的思维模式里,这和他没有半点瓜葛。

我对他说有时候真挺佩服你,成功人士是不是即便感冒了也不会发烧?“真够冷血的!你女朋友进K房做妈妈桑,你怎么也得操个心吃个醋抓个狂什么的吧?”吴面团靠在椅子上形同雕塑,只把眉头轻挑了一下,他说唐小静想做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去干涉她,这对我俩的既得利益产生不了积极作用。等我想离开她的那天,我可能会考虑你的建议。

我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他,说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吴面团依旧面不改色,问我是什么。“就是你永远冷静得像部机器!不对,机器运转时间长了都会发热,你小子是不是每天都喝氟利昂啊?”说罢我大声嚷嚷着叫来吧丽,让她去开一瓶伏特加。给他满上以后,我说你真该换着喝点有血性的酒,每次和你聊天,我都会感觉冬天虽然到了,可春天却死活来不了了。

在这个物欲横流、薄情寡义的世界里,正是这些主流成功人士主导着风气,引领着潮流,就像他们炸毁堤坝放出洪水,我只光着屁股在里面打打水仗,多么的无辜与无害。可到头来,被一致谴责的反倒是我,也不去想想,我提上裤子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洪涝灾害。

吴面团喝了一杯伏特加,皱了皱眉说这酒真难喝,但随即冲我诡秘地一笑,说看在你事业爱情双欠收的份上,我今晚就舍命陪衰人,咱们不醉不归。

我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肩膀,说看见没,才喝一杯就出效果了,“这才像个爷们儿,来来来,干杯干杯,你庆祝我成功触底,我预祝我充血反弹。咦?我才发现,你们金融界的词儿真下流。”

随着吴面团渐渐喝多,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开始喋喋不休,聊他童年时的窘迫家境,聊他的血泪打拼,也聊起杨露露。虽然他思维跳跃,平日里的缜密逻辑**然无存,但我反而理解得越发清晰。

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是一个垃圾场,常年的堆积,随手的抛弃早就让我们头绪全无。或许,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以拾荒者的姿态进去,才能挑拣出最珍贵的东西。

吴面团问我有没有想过再去找杨露露,我苦笑了一下,说她没准已经有新男朋友了。没想到这句话把他给激怒了,他毫不客气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算老几,凭什么你可以花天酒地,而她非得守身如玉?“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必须自己去争取,没人会等着你,更不会给你送上门来!如果不是你想要的,那提一个字也是浪费时间,更不需要唧唧歪歪地找别的借口。”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接受了吴面团的蔑视,我默默无语地干了一杯酒,心乱如麻。小姐离不开我,朋友离不开我,杨露露离不开我,在这繁华的假象里,我陶醉了太长时间,无所作为便想坐拥一切,真是傻得可悲。

如果你爱一个男人,就由衷把他奉为老大,并管好他的老二,这能牢牢抓住他;

如果你恨一个男人,就哄骗他自以为老大,并放纵他的老二,这能轻易毁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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