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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小人物(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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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是场子老板,和我同姓,是个和蔼可亲的财迷老头,当初我就对这个能容纳不下两百人的“总统厅”提出质疑,说这严重浪费资源。“你是指望旅行社组团过来吗?”当时老梁还颇有自信,劝我目光要远大些。结果这超级变态大包房从没开过张,倒是不时有喝醉的小姐客人溜进去玩躲猫猫。

老梁终于急了,拉着我的手说小梁啊,你给我想想办法吧,我两手一摊说我让朋友试过,但他们没待多久就要换地方,说聊个天都得用话筒。“人家是来喝酒泡妞,不是来开人大会议!”

即便这样,老梁还是死活不肯降价,真不知道优优是如何说服这只铁公鸡免费打鸣的。

我在家中宣布了这个消息,大伙儿一片欢呼,有人负责带酒,有人负责带吃的。可怜的吕坚,硬是把那圣诞树给扛上了,小玲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活像托塔李天王带着个哪咤。

到了场子里,其他包房都已关门,唯有“总统厅”里人声鼎沸,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有几十个小姐和她们各自的熟客。我心中暗笑,这下真不愁没人买酒了。

所有人落座以后,老梁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拿着话筒在屏幕前发言,说祝大家圣诞快乐,感谢姑娘们这一年的辛勤付出,感谢客人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他接着往下说:“这个‘总统厅’今晚免费向大家开放,一来是酬宾,二来大家也体验一下,希望以后能多多捧场,我这里的音响是从德国进口的,茶几和沙发是……”下面小姐们嘘声一片,把这德国音响都活活盖了下去。

我走到老梁跟前,说得了你就别做广告了,一起过来热闹热闹。“不过老梁,今晚确实要谢谢你。”老梁略显激动,握着我的手说小梁啊,我这场子真是多亏有你。“我知道,我这里庙小,你迟早是要走的,但不管怎么样,老哥哥我都认你做兄弟了。”我心中有丝难过,笑着说老梁你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谁说我要走了?我还想和你谈谈新一年里的提成问题呢。老梁连忙扔下话筒,说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跟你们年轻人搅和了,说完急急忙忙地逃了出去。

今晚的狂欢与众不同,不知是谁的倡议,立刻得到了所有小姐的拥护,她们纷纷掏出小费给自己的熟客,一开始客人们死活不肯收,但优优对他们说,同样的场子,同样的喝酒和唱歌,你们就让姐妹们体会下不坐台的感觉吧。所有人都沉默了,也包括我。

小姐们笑着闹着唱着喝着,肆无忌惮地释放情绪。我猜想,她们此刻的脑海中会浮现出那无数个夜晚,她们一排排走进包房,木然地被喊转身,被喊坐下,被喊出去;也会浮现出那无数张贪婪或献媚的脸庞,用谎言和纸钞换取她们早已尘封的青春梦想;或许还会浮现出未来,苍痍的身心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温暖,在午后的阳光下,从孩子的双眸中,忘却这些年,忘却今晚。

是我把她们拖入暴雨中,还是她们在暴雨中找寻到了我这把小伞?这是个永远也回答不清的问题。我只知道,哪怕我走进阳光,也会寒冷,因为早已习惯了和她们蜷缩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我醉了,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我正搂着一个小姐没完没了地倾诉这些年一起走过的日子,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动了一下。我接起来就喊圣诞快乐,对方悄无声息,我看了看显示屏是个陌生号码,又喂了半天依旧没动静。

我骂了句有病刚想挂断,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手表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我心跳瞬间加速,感觉血液里的酒精正在咆哮着奔走,我用嘶哑的嗓音问道:“露露,是你吗?”此时传来滴滴两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在烛光中我掏出预备已久的一根项链,给她戴上后向她保证,以后每个平安夜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并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哪怕你让我去抢银行,我也立马套丝袜。她眼睛里有波光闪动,说咱俩若能平平安安的一直在一起,平安夜也只不过是一年里的一天而已。“但你的话我会记住的,本姑娘记性可好啦!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我把旁边小姐的手机一把抢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我电话卡换了进去,刚开机电话就又响起,我冲到门口对着话筒说露露,我想你了。

“梁兄,我是小酒,之前可能有些误会,不知近日可否再做一叙?兄弟我煮酒相侯。”

我说:“去你妈的,没空,老子要去北京!”

我趾高气扬地走出别墅区,回想着刚才吴面团脸上的表情,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我看他拿钓竿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就像被一条大鱼吃了鱼饵,然后又从容地从他眼皮底下游走,还打着饱嗝拍出两朵小水花挑衅一番。

在认识杨露露之前,我和吕坚都是极具探索精神的前卫光棍儿,我们奔走于夜店,沉溺在捕获与被捕获的游戏里。每一次昼伏夜出,都轮回着新的姑娘。

我们从不攀比也从不计数,更不会像一个哥们儿那样,在自己皮带上刻“正”字来统计**之臣。几年后他老婆发现了这条刻了六十多个正字的皮带,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哥们儿急中生智,说是以前戒赌时候刻的,每次想赌了就刻一个“正”来激励自己浩然正气。他老婆被感动了,说老公你真棒。

我当时听这个故事笑喷了,拍着这位老兄的肩膀说,原来你每次戒赌成功的背后,都站着五位**裸的姑娘。

他这习惯也不无好处,起码在统计学上还是有理有据的。不像我和吕坚,云里雾里,界定不了我们到底是种马还是种牛。但有一点,我在喝多后总会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是个畜生?”

对此他坚决否认,说很多次是姑娘自己扑上来的,我怎么也得礼节性地硬一下吧,我哈哈大笑,说之后再道义性地插一下,你真是救苦救难。

认识杨露露以后,我结束了这段糜烂生活,并对畜生的语义产生了新的理解,它们其实是无辜的,是高尚的繁衍行为,而我们则是低俗的娱乐行为,怎能与它们相提并论?所以我再度认证,如果说一个人是畜生,那就说明他不懂感情。

可惜,即便这样,我发现我还是个畜生。

我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走出别墅区后,根本打不到车。除了自己开豪华车进出的别墅主人,别说出租车,我连自行车都看不见一辆,打电话叫车也不是好办法,路途遥远,等车来了天也要黑了。

轻微地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回小区,去湖边找吴面团。

这要放在十年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铁定会潇洒地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徒步走回去,浑身长满傲骨,足底生满水泡。可见岁月的磨砺是何等重要,皮厚的好处彰显无遗。

吴面团见我回来也很诧异,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把我送来了,就该把我送回去,我不想让你失了礼数。他哈哈大笑,说这个成语解释得精妙。

在回去的路上,吴面团边开车边和我闲聊着,对不愉快的事只字不提。我想想其实和他并没什么深仇大恨,相反,无论在杨露露还是唐小静的问题上,都该是他恨我更多。要不是这小子老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没准我真能交这个朋友。

我们三句话必有一句是关于杨露露,令我奇怪的是,我会情不自禁地向他吐露许多心声。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我认识的对杨露露了解最多的人。

他问我为什么和杨露露分手,我说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可能是我对婚姻没有做好准备,让她失望了。他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说他理解:“我之前也说了,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一旦有自己预想之外,或者经验范围之外的事情出现,我们第一反应不是面对和解决,而是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一脚踢开。”我默默地琢磨着他这句话,发现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我说你和杨露露认识的时间比我还长,你感觉她是怎么想的?吴面团没说话,仿佛在竭力思考我的问题。最后他摇摇头,说我早就不了解她了:“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小姑娘,整天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突然辞职去找你。当时觉得她只是一时冲动,了解到现实的残酷后就能回头。”

我喃喃地说那她现在确实已经回头了,这对她未尝不是好事。吴面团突然笑了,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很大的优点,非常值得我学习。我问他是什么。“你总是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但最终按自己的想法去解决问题。看上去体贴周到,其实自私到底。就像妲己照镜子,外面漂亮极了,里面就是条老狐狸。”

我哈哈大笑,说你这说法太夸张,我了解我自己,只不过是好得不彻底,坏得不尽兴而已。

我们就这样一路聊着,我到家下车的时候,吴面团探身伸出一只手,我看了他一眼,也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他微微一笑,说我俩可能成为不了朋友,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我们能够互相了解。我点点头说没错,朋友间可能只需要盲目的好感,但对手间互相不了解的话,那就输定了。

吴面团又递给我一支雪茄,幽幽地问我们还能算对手吗?“我看不见我俩之间有共同的利益要争夺。”我说也对,那我们算什么关系呢?

“彼此的另一个版本吧。我们有相同的性格,却走了不同的道路。如果以后有什么迷茫的话,不妨出来聊聊,或许能有所启发,走出死角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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