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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留守男士(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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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优优姐一直请假没来上班,以前听她提过几句,好像是什么出国的事情,但她没跟我细说。本来每周三是我们固定斗地主的日子,但今天她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有她家的钥匙,就和姐妹们直接过去了。没想到怎么都叫不醒她……”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和我预料的一样,果然是和男人有关。但有个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是小姐们描述的,我观察的,还是当时吕坚保证的,这个霍小龙完全没有伤害优优的潜质。傻丫头,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往医院,罗阳这点做得不错,把优优安排在一个双人病房里,和外面乱哄哄的大房间比起来,这里环境好了许多,空气也没有医院特有的那种浑浊。

旁边的床位上躺着一位老人,护工正在给他擦拭着身体,我无意中瞥见他浑身皱如枯叶的皮肤,连忙扭过头去。面对生老病死,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这股超强大的力量可以无视一切努力与拼搏,我们只能目送着生命凋零,束手无策。

优优的床位靠在窗边,阳光挥洒在她身上,却没有为她增添半分血色。我轻轻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把她额前的散发拂开,她睡得像个孩子般香甜。

优优对感情的防护犹如那条著名的马其诺防线,看上去固若金汤,令人望而止步,可是在被占领的过程中,她完全缴械,不带丝毫抵抗。和她不同,大多数女人会躲在破烂的碉堡里严阵以待,男人们成群结队地冲锋,炮火隆隆硝烟滚滚,即使在阵亡前将其攻克,也已两败俱伤。

这被称做是必要的考验,滑稽得令人笑不出来。

直到黄昏时刻优优才慢慢睁开双眼,我连忙凑上前去,迎向她呆滞的目光。她缓了好一阵子,第一个表情居然是咧嘴笑了,说话虽然有气无力,但明显带着欣喜:“咦?梁哥,怎么是你呀?你怎么回来了呀?”

我对她真是爱恨交加,板起脸气呼呼地反问她,你说我干嘛要回来?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睡傻了。

不等她回答,我把酝酿了一整天的台词一股脑说了出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先义正言辞地阐述了生命的宝贵,再着重讲解了人类克服困难的决心与能力,最后打出温情牌,抚摸着她的脑袋对她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想想你父母,想想你梁哥还有那么多好姐妹,大家都会在你身边。别动不动寻死觅活的,你对得起我们吗?你也太自私了!”

优优终于把眯缝着的眼睛瞪圆了,说梁哥你扯了那么一大堆,到底是啥意思呀?“我怎么就寻死觅活了?我这是在哪儿呀?医院吗?”

我紧张地看着她,吃不准她到底是安眠药嗑多了,还是酒喝高了。我说废话,你以为这是哪儿?“你别逃避了,有问题就要敢于面对。告诉梁哥,为什么自杀?”

优优茫然地扭头东张西望,以确认这里真的是医院,然后在我的逼问下都快急哭了,她表情特无辜地看着我,说我没自杀呀!

我没好气地打断她,说都给你洗胃了还抵赖,要不是小雪她们发现得早,你就再也不用起床了。

优优神情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嘴角隐约带着自嘲的浅笑,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她是对着我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早知道还不如自杀呢!”没等我再问什么,她翻了个身,说梁哥,我又困了,好想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赶往医院,她精神好了许多,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述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故事,以及“自杀”的真正原因。

整个过程中就像一部疯子编剧构思的剧本,再被一个神经质的导演搬上银幕,观众的心情刚被油炸就立刻扔进冰水,还没凉透又被烈焰灼烧。

优优确实不是有心自杀,只是在长时间的失眠中对安眠药产生了抗性。那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怒之下服用过量,之后生怕没有效果,又自作聪明地猛灌了小半瓶洋酒。

这本是个傻大姐般的荒诞闹剧,可之前的失眠缘由,却文艺得一塌糊涂。正如小雪耳闻的,跟出国有关。

霍小龙上个春节软磨硬泡地去了优优老家,就是我给优优打电话的那一次。之后两个人的感情便迅速升温,按优优的话讲,和他在一起心里很踏实。可话音刚落,久违的幸福感还没舍得品尝,霍小龙就必须回德国了,走之前信誓旦旦地让优优等他,并且承诺会带着优优远走高飞。霍小龙的原话是,远离这片曾经伤害过你的土地。

于是,第一篇章落幕,远去的背影和滑落的泪水瞬间定格,很俗套,但也不乏悬念。

第二篇章充斥着内心独白,优优在没完没了的自我告诫与自我劝慰中度日如年,对男人的怀疑虽积年累月,却仍扼杀不了每天临睡前的甜蜜憧憬,她确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两个自己在来回争斗,原本单纯的生活陡然出现了层次,且落差巨大。从那时候起,她开始酗酒,并且失眠。那天凌晨从排档给我打来的电话,便是处在这个背景之下。

支离破碎的画面,梦呓般的叙事,杂乱的画外音,没有明确的中心思想,却能博得人性的共鸣。

霍小龙再度出现在优优面前的时候,优优对我说,她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读书,否则一定会把当时的心情写下来,老了以后还能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她开始频繁请假,小跟屁虫似的把霍小龙当作唯一寄托。除了老家和上海,优优从没去过任何地方,更别说是遥远的异国他乡,那些繁琐的出国手续对她而言,就像读书时候的数学考试,艰难高深,令她无所适从。而霍小龙则扮演着给她偷传答案的善良同桌,该做的都做了,唯独不能帮她写出解题过程,她依旧得不了分数。

这个第三篇章从热情的大红色调渐渐过渡到灰白,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被残忍地续演了下去。

K房中果敢能干的优优,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中丢三落四,错误不断。她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询问霍小龙细节问题,她对我说:“我怕他看不起我。”我说你太敏感了,他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已经说明了他不会嫌弃你。

“他就是嫌弃我了,有回我忘了带一份什么证明,害他白跑了一趟,他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能感觉到。”然后她干巴巴地跟了一句,“我对男人的感觉很准的。”然后她又跟了一句:“梁哥,我怎么那么笨呢?”

在我看来,第四篇章是由两条完全独立的主线构成,一条是霍小龙的兴高采烈,另一条是优优的彻骨自卑。这本非剧本原意,却被两位主角活生生剥离出来,按照各自理解顽强地演绎。

优优退缩了,逃离了,她由衷地害怕霍小龙看不起她,无论现在还是未来。

这个篇章短小精悍,没有拖泥带水,也不留想象空间,就像现实生活,决绝未必代表绝情,可能恰恰相反。

她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着:“我去那边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去了以后什么也干不了,没电视剧看,没姐妹聊天,也没人斗地主,我前阵子学烧了很多他爱吃的菜,可忘了问他那边有没有中国菜场……万一他不要我了,我买机票也买不来。”我心里难受极了,直到现在,她还在不停地说服自己。

我站起身,说你把霍小龙的手机号码给我,我找他去。优优呆滞了片刻,终于哭出声来,我默默地扶住她的肩头,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这个坚强的姑娘,在触摸到幸福的瞬间,缩手而回。

这是我们的悲哀,貌似洒脱地游走在感情的缝隙里,其实是惧怕结结实实地撞上去,头破血流;或者,是惧怕感情早已望风而逃,根本无从撞击。

在K房里,同床异梦的婚姻,貌合神离的感情,言不由衷的诺言,还有更多随岁月消逝的坚贞,天天上演着,重复着,造就了优优们彻头彻尾的怀疑。当幸福来敲门时,会透过猫眼仔细辨认,在得出结论前,它早已走远。别人告诉她们,你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她们告诉自己,我避免了一次可能的伤害。

“梁哥,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像个婚宴,你说我是新娘。你可能忘了,但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真好!”

“梁哥,你帮我问问罗阳吧,我出院就回去上班,那些老客户我会再找回来的。”

“梁哥,我想好了,要赚很多钱,回老家给爸妈盖个新房子,他们都催我快点回去相亲了。”

“梁哥,你觉得我做的对吗?你以前告诉我,要永远认清自己的位置,我觉得我明白这道理了。”

“梁哥,他跟我说,德国有条很长很高的墙,本来两边住着不同想法的人,后来推倒了,大家就在一起了。”

“梁哥,我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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