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吕坚的决绝(第2页)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宾馆的,只在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电话里的背景声,是吵杂还是安静,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是一群人还是两个人?但这记忆闪躲着,让我追不到,也不敢全力去追。在患得患失中,我心潮澎湃、面如死灰。
我到超市里买了一箱红酒,吃力地扛着去敲吕坚的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答,倒是隔壁的小玲子探头出来张望,然后告诉我吕坚一个人去酒吧喝酒了。看小玲子虎着一张脸,我便猜到他们准是吵架了,我拨了吕坚的电话,但他手机已关机。凝视着这一箱酒,我说要不你先陪我喝吧。
一开始我神志恍惚,酒喝得很慢,心不在焉地与小玲子聊着天,只觉得各种画面纷至沓来,有欢欣鼓舞的,也有不堪入目的,走马灯般在我眼前交织更迭,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抓狂的滋味。
手机嘀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我拿起来一看,是杨露露的号码发来的:“你是谁?我是杨露露的朋友。”我冷笑了一下,强忍住拨回去破口大骂的冲动,关了手机把电话卡换了回来。
后来我记得对小玲子说,这酒肯定是假的,怎么喝着像水一样。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晨我从噩梦中猛然惊醒,连续两天的宿醉让我精神亢奋,体力却严重透支。我下意识地想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但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我并没有待在家中。
突然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屋里还有人,我警觉地睁开双眼,就看见小玲子正坐在窗前,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铺撒在她身上,明暗错落,轮廓虚化,像极了一幅印象派写意。我第一次发现,单从平面角度看,她确实很漂亮。
我半天才缓过神来,问她怎么在这里。小玲子笑了,说那你叫我去哪儿呀,这是我的房间,你昨晚喝多了就躺**,死沉死沉的,我拽都拽不动你。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衣裤,结结巴巴地问她我们没做什么傻事吧。她翻了下白眼撇了下嘴,虽然没说话,但我明白了她的潜台词:“你想得美!”
我说实在不好意思,害你一晚上没睡,我这就走,说完匆匆忙忙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回到自己房间,我就着水龙头把自己灌了个水饱,然后拉上窗帘重新躺回**。临睡前我看了眼手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吕坚凌晨打来的,我敢肯定他昨晚也醉了。
吕坚喝醉后最爱深更半夜打我电话,不管多晚都会拉我继续喝酒。有一次我晚上关机,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吕坚被几个朋友搀扶着到了我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据他朋友说,之前他一直大吵大嚷,非要找梁爽喝酒,还清晰地报出了我家地址。我当时看着他酣睡的模样,真觉得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中间饿醒过几次,但一咬牙继续沉入黑暗。我渴望不间断地在噩梦里挣扎,那在醒来的时候,才能长长吁一口气,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个梦,生活依旧美好。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被吕坚的电话吵醒,邀我一同去吃宵夜。我起身冲了把澡,精神好了许多,但感觉自己像个在酒窖里放了几百年的橡木桶,每条纹理间都散发着酒气。我心想今晚绝对不能再喝多了,否则连洗脚水都能有啤酒度数。
穿戴整齐后来到大堂,见吕坚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似有许多解不开的问题。我朝周围瞅了瞅,没看见小玲子的身影,猜想他俩准是还闹着别扭,但我有些奇怪,这不像吕坚的风格,别说是对小玲子,就连他以往的速食女人,他也会毫不吝惜油嘴滑舌,一般三两句话就能把对方哄得春回大地。
我们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趁上菜的工夫,我问他今天一天都干嘛了,没陪小玲子去逛景点吗?他盯着杯子里的啤酒泡沫,说之前和小玲子一起吃的晚饭,我笑着骂他重色轻友,吃饭也不叫我一声。吕坚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锦盒,打开后摆在油腻的桌面上,“挺漂亮的吧,但她没收!”我的笑容顿时僵在半空,知道这个夜晚将会是他的无尽煎熬。
戒指上的那颗钻石光芒灵动,据说给心爱的人戴上后便能圈住永恒,但很多时候,它更像女妖的眼睛,魅惑妖冶地挑逗世人,所谓的天荒地老,只在她眨眼间灰飞烟灭。
菜没吃几口,我便被他拖去了麦乐迪,这也是吕坚的一个习惯,每逢情绪低落他便喜欢喝酒K歌,不需要小姐作陪,只需要有我在场。
他一首接一首地唱歌,翻来覆去都是以往那些曲目,《跟往事干杯》、《如果再回到从前》、《男人海洋》、《冲动》、《你把我灌醉》……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速度快得让我应接不暇。但我没有劝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泄方式,对我们而言,大醉一场起码能让今夜显得不那么漫长。
之后的节目照例是摔手机砸杯子,我早已见怪不怪,但门口的服务员几次进来提醒他杯子碎了是要赔的。吕坚掏出一叠百元大钞,往桌上一扔,对那小伙子说:“再给我上一箱杯子。”
我抽着烟静静看着他把杯子一个一个砸向墙壁,四溅的玻璃碎片宛如冷焰火般绽放,让整间屋子充满彻骨寒意。服务员把值班经理叫来了,保安也来了,我连忙上前把他们堵在了门口,说我朋友喝多了,我马上就带他走,一切损失都照价赔偿。我知道,如果他们冲进房间,吕坚会毫不犹豫地把杯子砸到他们头上。
哪怕时光能够倒流,哪怕未卜先知,哪怕在最荒诞的噩梦里,我也万万不会想到,被杯子砸中的不是他们,而是我。
我正在和工作人员解释,猛然觉得后脑一阵剧痛,我用手一摸,热乎乎的**顺着我的指缝流淌下来。我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吕坚正咬牙切齿地盯着我,说梁爽,你少他妈的给我装好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吗?我给你打电话,在走廊里就听见手机铃声是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你死活不接,是心虚还是玩儿得正爽呢?”
面对酒醉狂暴的吕坚,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我解释也没用,咱们现在就回去找小玲子问个明白。
吕坚仰头干笑了几声,说你是不用解释,因为我已经花了一整天时间,替你解释过无数次了。我告诉自己,梁爽是我那么多年的兄弟,不会干出这种卑鄙的事情!“我说服自己了,所以才会去向她求婚。”
说到这里,他五官扭曲起来,像是被一把刀子刺穿了身体:“但是,她一切都承认了……你就不能痛快点吗?敢作敢当,我吕坚还认你是个雄性畜生!”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和心中的疑惑相比,后脑的剧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说她他妈的是嗑药了还是喝多了,承认什么狗屁东西了?我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去拉吕坚:“走,我们回去找她当面对质。”
吕坚一把甩开我的手,紧跟着重重一拳打在我脸上,我脚底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一脸不屑地俯视着我:“她晚饭后就已经走了,说对不起我,还要我告诉你,别再去找她了。你真让我恶心。”
我倒在地上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像坠入了一口枯井,井口人头攒动挡住光亮,他们议论着探讨着,对我的呼喊置若罔闻,最后每人往下吐了口痰扭头离去。
我猛地翻身而起,抄起一个酒瓶子冲向吕坚,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在他面前收住了脚步,和他对视着,感到浑身虚弱无力,我用嘶哑的嗓音问他:“你宁可相信这臭婊子的也不相信我吗?”
吕坚平静了许多,他的镜片反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梁爽,你倒教教我,我还怎么相信你?”
说完他把我推开,摇晃着走出房间,对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大吼一声:“滚开!”
他走得很慢,但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再回一次头。
好几年前,我对杨露露说,我这人吧,永远把兄弟放在第一位,你以后可别吃醋。杨露露气呼呼地问到底是谁陪你过一辈子呀?我点点她的鼻子,笑着说当然是你啦:“你是陪我过一辈子,而他们,是陪我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