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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救命药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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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救命药品

刘海涛知道,眼下在天津卫,至少有四派人马在明里暗里活动。日、蒋、汪、共。刘海涛告诉伙计,他哪派都不是。他就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就是一个周掌柜曾经救助过的人。伙计疑惑地看着刘海涛,连连摇头。由此,刘海涛品出来了,父亲并没有对伙计告知自己的实际身份。

转天上午,响晴薄日,西北风虽然还在刮,却仿佛温暖了不少。伙计连同孙玉达,带着仁义棉纺厂的会计,一同出市,通过了封锁线。他们前脚走,后脚这边棉纺厂就着了一把火,把仓库里的所有棉花全烧了。烧得一干二净。日本人又开着卡车来追究责任,但打伤了好几十人,什么都没问出来。因为日本人并没有付钱,这批棉花并不是日本人的。所以,日本人也无计可施。

而孙玉达却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得知,他参加了八路军,奔了延安。

这时,裴玉光那边运作父亲的事有了进展,经讨价还价,警察局改要一百块大洋。不得已,刘海涛又找孔德贞借了钱,打了借条。警察局扣留父亲只为钓钱,没像日本人那样把人往死里打,所以,父亲身上只有旧伤,新伤并不严重。刘海涛把父亲接回商铺以后,服侍父亲在库房躺好,对父亲说了按照组织上的指示,制止棉纺厂与日军的直接对抗,还将孙玉达送出市区的事。父亲听完以后沉吟了半天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气,刘海涛摸不准他是赞赏还是挑剔。干了半天却得不到肯定,他十分郁闷。

没过几天,伙计就回来了。但孙玉达没回来。市公署的证明是需要有招有对的,你前面手持证明走了要登记,回来仍然要手持证明登记,并由市公署秘书处将证明销毁。就像部队的请销假制度。这样,孙玉达没有回来这件事就反馈到市公署秘书处的吴友善这个科。于是,吴友善不干了。他接到反馈以后就到杂志社来找刘海涛,在会客室对着刘海涛的鼻子破口大骂:“妈那X,你干的什么鸟事,你前脚让我开了证明,后脚孙玉达就逃了,逃就逃吧,还放把火把仓库的棉花全烧了。让我的科长把我好一顿骂!”

刘海涛满脸陪笑,说:“我也不知道孙玉达会一走了之。你愿意骂就放开喉咙骂吧,我洗耳恭听。再说,孙玉达很可能投国军去了,所以,你也不要生这么大气。”

刘海涛感觉这是吴友善的小软,他虽然离弃了国军,刘海涛相信他始终放不下国军那边的事。谁知,吴友善咆哮道:“投个屁国军,你甭给我吃迷魂药!国军那边江河日下,延安这边如日中天,孙玉达那么聪明的人连这一点也看不清吗?我骂你不解气,你得跟我到市公署去一趟,让你为我分担点科长的骂声。”

刘海涛说:“让我去听骂声?好吧,只要能帮你消气,我现在就跟你去。”

于是,刘海涛真的和市公署吴友善的顶头上司,长得像河马一样,大嘴叉大鼻翅的科长见了一面。

但不知吴友善是怎么跟河马科长说的,河马科长一见刘海涛却格外客气,又是端茶又是点烟,让刘海涛如坠五里雾中。吴友善赌气一样脸冲墙坐着,对谁都不看。河马科长就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屋里踱来踱去。这时,一个瘦高个进屋递给他一份文件,他赶紧对瘦高个鞠了一躬接过文件。瘦高个出去以后,河马科长道:“这是刚继任的天津特别市公署新市长王绪高。”

刘海涛问:“温世珍下去了?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河马科长道:“好嘛呀,日本人不满意,下边工作又摆布不开,辞职了。”

刘海涛说:“市公署的活儿也这么难干吗?我还打算到这儿混饭呢?”

河马科长道:“我劝你别打这种主意。王绪高上来以后,对管辖的市区区域作了一系列的变动,将所辖地区按警区划分为十二个区,每区设区公所,直属于市公署。区公所为各区行政执行机关,内设总务、保甲、卫生、教化宣传及配给等部门。我们秘书处第一科现在又增设了区务股。让本来就不好摆布的人际关系更加复杂化。市公署的部门包括市政会议(市政会议是市公署的最高决策组织,由市长、秘书长、参事、局长、处长组成。我们这些与会议有关的秘书、科长等也可以参加会议。问题是不参加会议还好,你参加了,有了事他们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把你变成替罪羊。还有顾问室,是日本顾问、辅佐官集聚的处所,可以总揽市公署的各种重大事项,有的日本辅佐官直接安置在秘书处等部门工作,其权限超过了我们。还有专员室,参事室,秘书处。我们是秘书处下属的第一科,此外还有第二科、第三科、第四科、视察室、技术室、外事室等,是市公署的主要工作部门。我们一科掌握秘书处的公章,隔三岔五会对有关事项盖章。但盖过章的证明出市是要登记的。过后会反馈回来。这次日本人核对出市的人员,里面有孙玉达,回头就打我们板子,我送了一百块大洋才算了事。可是,我把这些事跟吴友善一说,他就跟我瞪眼。你瞪什么眼?你以为这里还是你们国军吗?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放个屁也是香的!你想不开有鸟用!”

一直气哼哼沉默不语的吴友善突然说话了:“据我所知,没有人找你要钱,是你自己编了谎话来找我要钱。我一个月薪水才多少钱?一个月盖章的事得有很多次,如果我每次都给你钱,我给得起吗?尤其孙玉达一去不回这件事,属于特例。经过咱们科盖章出市的人,有几个不回来的?不就是孙玉达一个吗?话说回来,给那些人盖章,你收我三五块大洋,我就认了,钱不算多,我也不可能天天盖章。问题是孙玉达这件事你开口就要一百块大洋,你是不是心太黑了?”

事到如今刘海涛方才知道,这市公署内部还有这种问题。难怪吴友善对刘海涛说工作干得憋气。但刘海涛也有另外的想法:出钱,可以掩盖盖章的真正目的。我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同情抗日,支援抗战。于是,刘海涛说:“科长,这样好不好,我的这个月薪水下来以后,给你一部分。但我们薪水不高,我也给不了你多少。”

河马科长虎视眈眈地看着刘海涛,说:“你能给多少,我听听?”刚才还一本正经的画皮倏忽间就撕掉了,露出了无耻的嘴脸。

刘海涛说:“只能给十块大洋。”

他说:“你打发要饭的呐?这是看不起我,明白吗?要么这样,你请我喝十次酒,听十次大鼓,”话没说完,吴友善接过话来,“外加逛十次窑子。”

河马科长无耻地哈哈大笑,说:“那敢情好,我乐不得呢!”

吴友善突然走到河马科长跟前,一猫腰就将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说:“王八蛋,我今天结果了你算了,免得你日后编法奏模地得楞我!”说着就渐渐加力,刘海涛感觉这样不好,将来吴友善就没法在天津立足了。家里人怎么生活等身后一大堆问题也都跟着来了。于是刘海涛就走上前去,使劲拉吴友善,可是,军人出身的吴友善手劲极大,根本拉不开。刘海涛便使足力气与吴友善角力。吴友善稍稍松开一点点,问河马科长:“王八蛋,你以后还这么不够揍吗?”

河马科长终于可以喘出气来,声音微弱地说:“不啦不啦,我不惹你这亡命徒了。”

吴友善道:“实话告诉你,我的朋友遍及天津市,如果你再敢在我头上打主意,就是我不除掉你,别人也会除掉你!明白吗?”

河马科长转了一下眼珠,看刘海涛一眼,好像刘海涛要干这件事一样。于是,刘海涛也借坡下驴道:“你说话,甭看这个看那个。”河马科长便有气无力地说:“我明白,明白,你们比我横。”事情便不了了之。

据吴友善说,好长时间过去,河马科长都没再找吴友善要钱。这正应了天津人常说的话:软的欺硬的怕;拧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刘海涛被吴友善抓官差做了一次“借用力量”,也足见他粗中有细,极善谋略。

但这时,仁义棉纺厂又来事了。日本人又运来一批棉花让工人们生产,说急等着用。还派来一个日本顾问池田来主事。池田怕棉花仓库再次起火,就把棉花堆放在厂院里。谁知,夜里又是一把大火,烧掉一半棉花。池田恼羞成怒,让汉奸工头抓来两个嫌疑人,池田当着众人的面,掏出王八盒子“啪啪啪”一顿乱枪,便把这两个工人打死了。还说:“不管是工头、工人还是哪个人,谁破坏生产便就地枪决。”谁知,转天夜里,堆在厂院里的棉花又起火了。工头招呼大家救火,谁都不搭手,急得工头自己拎了水桶一桶一桶地打水来泼,见火越烧越大,工头一看自己左右也是个死,他干脆就跳进了熊熊燃烧的火里,一命呜呼。

棉纺厂出了这种事池田岂能善罢甘休?便亲自将工人们聚集起来,手持王八盒子挨个追问工人们是谁放了火,当他看准一个年轻人,刚要开枪,身后突然蹿出一个人来照着池田脑袋就是一砖头,砸得池田一下子摔倒在地。工人们见此一拥而上,一顿猛踩就把他踩死了。然后将其尸体用排子车拉到墙子河边,扔下了河。棉纺厂暂时消停了,日本人好几个月没来打主意。这时,市公署的吴友善告诉刘海涛,市里又给棉纺厂拉来一批棉花,还是让工人进行生产。要不要生产?吴友善并没有问刘海涛,而是刘海涛自己问自己。如何尽快把消息告知“上线”?工厂里发生的事情,有的可能背后有人指挥和操纵,有的完全是自发的,事赶事赶到那了,就发生了。不是内部的人的话,一般是看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刘海涛告知杂志社传达室,如果有人来给刘海涛送信(除去邮差)立马把他留住,刘海涛有话对他说。但刘海涛这样的安排短时间难有效果,因为来送信的并不是你想让他来他就来。而棉纺厂那边何去何从正在掯儿上。于是,刘海涛马上将这种情况告知了父亲。

以往父亲从来没有对刘海涛交待过什么任务,都是刘海涛接到上线来信以后将消息转给他;自从孙玉达被平安送出市区这件事以后,父亲似乎对刘海涛刮目相看了。棉纺厂的事他说他想办法尽快把消息传给上线。接着,他影影绰绰地说,现在梁海天转到了冀中根据地,前不久打了一次大仗,梁海天和很多战士都负了伤,现在急需一批药品,可以说正嗷嗷待哺。而父亲和伙计已经千方百计筹集了一些。问题是怎么运出去?涉及药品,属于战略物资,是日军严密控制的,要想往市外运,真比登天还难。而父亲两次被抓,似乎也吸取了一些教训,行动变得更加谨慎,外出很少,一般业务总是让伙计跑道。谋划往外运送药品,就显得难度更大了。临分手的时候,父亲给刘海涛一个油纸包的纸包,说:“组织上要培养你,一个人要进步得快,是离不开组织的培养的。这本书就是组织上让你看的。记住,宁可掉脑袋,也不能泄露出关于这本书的任何一点情况。”

刘海涛把纸包揣进怀里,连连点头。回去以后,刘海涛连续用了两个半宿,读完了这本书。刘海涛对父亲,对组织,对作者和译者,都产生了深深的敬意!用“久旱逢甘霖”这几个字来形容刘海涛当时的心情丝毫不为过!这本书就是1942年梅益的初译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原作者是苏联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如果把作者看做是一位大写的人,那么,译者、传递者就都是高尚的人!在当时天津这样的沦陷区,大量流行的是封建迷信和黄色**的书籍刊物,好一点的是刘云若或万家铭等人的作品,能看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的书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简直就如拨云见日,其巨大的感染力和感召力是刘海涛以后若干年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一个人要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途径可谓五花八门。有的人是因为穷困,有的人是因为要报冤仇,有的人是因为懂得了革命道理。而刘海涛,可以说是几方面兼具了。看完这本书,不光知道了应该怎么做人,还看到了中国革命的光明前景。很多年以后,有人对这本书提出了质疑,但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读到这本书对一个人的人生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看完书,刘海涛仍旧用油纸包好,小心地把书装进一个盛粮食的瓷罐,上面埋上杂合面。

关于这本书,此前刘海涛曾经在别人的手里看到过段洛夫和陈非璜据日译本的转译,但都是节译。梅译本是第一部全译本。后来刘海涛又读到了弥沙于1943年在国统区的译本,和赵洵于1945年在解放区的译本。此为后话。

刘海涛理解组织上的意图,要把他这样的小知识分子培养成能够在沦陷区游刃有余的坚定的革命者,保尔的人生目标和吃苦精神,是必须具备的。他主动出击了。他从吴友善手里约来一篇这样的稿件,经请示马向前,放在了杂志的头条——

“《强化治安运动效果显著》:皇军为完成大东亚共荣圈的光荣使命,眼下急需巩固后方,稳定经济。经济不稳,必然动摇社会秩序,影响战争物资的供应。所以在强化治安运动中,市公署采取了种种措施予以支持。为此进行了必要的‘经济封锁’,防止物资外流。警察局积极配合,严格禁止物资输出,在市内各主要道路交口设有固定检查班,每天派出六名督察员分赴各处监察,对来往物资严密检查一丝不苟。查禁的私运物资包括面粉、大米、煤、黄金、铜、钢材、铅丝、盐酸、焦炭、牛皮、纸张、棉布、青麻、铜币、猪鬃、火柴等等。稳定经济的重要方面是稳定物价。在强化治安运动中,掌握市场行情,控制物价,始终是社会局的突出任务。几年来,社会局责成各业公会组织‘经济调查班’,办理各种日用必需品需要量的统计工作,派出大量人员调查市场物价和‘奸商的囤积情况’,一经发现,即刻取缔。为此市公署举办了‘彻底推行协定价格及明码制宣传运动周’,鼓励市民检举商人囤积居奇。并实行‘物价紧急对策’,压低物价,强迫商会、各同业公会的负责人予以表态。同时还采取‘励行明码制度,公布协定价格,实行明码大检查’等一系列措施。通过紧密控制物价,避免了通货膨胀造成的经济危机,在物质上有力支持了皇军的大东亚圣战。”

这完全是亡国奴的口径。吴友善在市公署秘书处一科工作,写这种500字的小文属于家常便饭,手到擒来,只是一支烟的工夫。但是,刘海涛能猜到他在写这种文章时的心理状态,撕碎50次稿纸、骂100声“妈那X”都在意料之中。刘海涛也从中看到了日军经济的短缺和战略上日益明显的颓势,以及父亲想要运出药品的艰难。

文章登出来以后,小野和马向前都非常满意。马向前代表小野要请吴友善喝酒,被吴友善拒绝了。有这篇文章打头,后面刘海涛就暗度陈仓,发表了万家铭的小说《我爱上了日本女人》和孔德贞的水墨画,但已把《自不量力》的题目改为《哄你玩儿》。刘海涛把吴友善的文章放在卷首,而把孔德贞的画放在封二,这样,人们在读吴友善的《强化治安运动效果显著》之前,首先会看到孔德贞的画。而对孔德贞的画凡聪明人都会会心一笑。

但是,没出一个星期,马向前把刘海涛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封信让刘海涛看。这封信力陈刘海涛近期做责编发表的文章和画作,特别提到万家铭的小说和孔德贞的画,每有话外之音,实为恶意诋毁攻击日本人和现政府。强烈要求查办刘海涛。刘海涛皱起眉头,心脏怦怦乱跳。他叮嘱自己,沉着,一定要沉着。

“你说应该怎么办?你是花钱了这件事,还是辞职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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