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凶残日寇(第3页)
孔德贞正在被两个便衣纠缠不休的时候,刘海涛骑着自行车经过这里,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一眼就认出了孔德贞,而且,知道她遇到了麻烦,便急忙滚鞍下车,虚张声势道:“嗨,孔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孔司令说好今晚见面的,你怎么能在这里耽搁着呢?”
孔德贞看见刘海涛来了便像见到救星,急忙说:“是啊,这两个浑球儿死缠着我,不知道锅是铁打的,看这意思非要把我叔叔请出来他们才放我走。”
刘海涛道:“德贞,你甭生气,他们是跟你闹着玩儿呢。走,上我的车。”
刘海涛蹬起了自行车,孔德贞抓住刘海涛的衣服,一纵身就坐在了自行车后架上,自行车便快速驰了起来,把两个便衣甩在了身后。
……
父亲经常悄悄地向刘海涛讲述天津近年来的林林总总,曾经告诉刘海涛,你现在看到的破败的街道,凋零的商铺,死气沉沉令人窒息的街坊邻里,并不是老天津的真实样子。只是因为几年前,天津这座繁华的华北地区的经济文化重镇,在“七·七卢沟桥事变”以后陷入敌手,惨遭**。当然了,国民党驻天津的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在李文田带领下,与日军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激战,一度攻占了天津东站、北宁铁路局、烧毁了东局子停机坪上日军十余架飞机,并且包围了海光寺兵营,攻进了日租界,应该说战绩不错。但终因寡不敌众,武器也不够凑手,告败撤出天津。
那时候,天津城里一片火海,浓烟四起,房屋倒塌,老百姓哭号连天。当天死于战火的市民就有两千多人,难民十万以上。南开大学被日军泼油纵火,烧成一片瓦砾。事后当局统计,天津沦陷的当天,市区被毁的房屋达到2500间,日军破坏和强占的校舍377间,摧毁企业、工厂53家,财产损失达2000万元(大洋)之多。若干年后,这个数字十分平常,而在当时,差不多是令人捶胸顿足的天文数字。
父亲也告诉刘海涛,在时局非常艰危的情况下,中共北方局领导人刘少奇、彭真做出了重要决定:凡不能在平津立足的共产党员和抗日人员,都要撤出并设法到乡村拿起武器打游击。按照这一指示,天津市委决定:除留下少数人员坚持市内地下抗日工作外,要组织其他党员、“民先”成员、救亡团体成员聚集到英租界,分批乘英船离津,一路经大后方转至太原、延安;一路去河北保定转至八路军占领区;一路南下走津浦线到东光一带开辟新区。市内只留下小站、王兰庄、西北乡三个党支部和市内极少数党员、民先队员坚持工作。
于是,在距离南市不远的海河边,有一家不太起眼的杂货店,父亲租了下来,起名叫“周家栋商铺”。后来刘海涛知道了,这是党组织留下来的一个地下交通站。父亲便是站长。父亲原名叫梁雨松,是时五十四五。他是不是党员刘海涛始终不知道。在那个时期,刘海涛曾经对父亲说,我想加入共产党,父亲冷漠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在党外工作会更方便。”从父亲的口气,刘海涛猜想,父亲应该是党员。
刘海涛家原先五口人,大哥梁海天长得高大威猛,很早就出去谋生了,后来影影绰绰知道他参加了八路军,是冀东声名远播、威名赫赫的一个八路军团长;弟弟梁海山长得圆头圆脑活泼可爱,是个采购员身份的地下交通员。刘海涛在杂志社工作,也算交通员,但实际身份并不确定。只是经常配合父亲做些事。日军攻入天津的时候老娘被炸死,现在家里剩下四口。梁家后来被上级党组织命名为“抗日之家”。对外,父亲的名字不是梁雨松,而是周家栋周掌柜,而梁海山的名字是王三。因为工作非常隐蔽,这个地下交通站已经正常工作了好几个年头,从没出过差错。
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寇在华北地区的统治更加凶残。党组织动员父亲,是不是让刘海涛和弟弟都撤离天津,奔赴八路军占领区。父亲一番犹豫,就与他们俩商量,结果他们俩谁都不愿意离开父亲,发出死誓: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坚决与父亲风雨同舟!因为,他们俩深知父亲的艰难。
既然不想走,该工作就要工作。深秋,冷风飕飕,枯叶满地滚的时节,市里党组织有一份重要情报需要送到蓟县。蓟县地处天津正北,距离有110多公里。弟弟梁海山套好大车,打算顺便捎些山货来,穿起夹袍,将袍角煞在腰里,外貌憨厚而精干。大青骡子“咴儿咴儿”地打着响鼻,精神抖擞,出了城就撒开四蹄尥了起来。
临近蓟县县城的时候,梁海山猛地发现日军在卡口检查过往行人的时候,不论男女,都要脱光衣服只穿短裤在冷风里站着,连衣服上的每一个补丁都要撕开仔细搜查。那时候有的人没有短裤,便赤条条**站着,样子实在磕碜。这种情况梁海山还从来没经历过。他想退回去另选路径,但已被好几个伪军围住。梁海山不敢迟疑,在掏出良民证的时候,就把夹在夹袍补丁里的那封信抽出来填在嘴里,快速吞下。这个举动被一个小鬼子看在眼里,他二话不说,从身边一个伪军手里夺过大枪朝着梁海山肚子就是一刺刀。当时梁海山一声没吭便倒在地上。随后,这个小鬼子让伪军动手,将梁海山的肚子剖开,从他的胃口里取出那封信。而那封信是从杂志上撕下的一页纸,是用米汁写在铅字的字里行间的,经过胃液化学反应,米汁早已不复存在。
小鬼子把这页纸拿回据点研究,什么都没研究出来,便恼羞成怒,将梁海山的尸体用石磨碾成肉泥,抛入河里,以解心头之恨。其形其状令人撕心裂肺惨不忍睹。还在各个卡口和县城里贴出告示:谁藏匿八路军的情报,将与王三一个下场。消息悄然传回天津城,刘海涛和父亲悲愤不已,痛苦不已!父亲老泪纵横,后悔自己没有把梁海山送到八路军占领区去。一夜之间全白了头发。刚刚五十四五,已然白发苍苍。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冀东八路军团长梁海天的耳朵里,梁海天一刀砍倒了一棵胳膊粗的大树!
一个来给梁海天送情报的交通员这样描述说:作妖的这个小鬼子叫桥本鸠夫,是日本宪兵中队长。他本来驻守在蓟县北部。此部山区原来驻有两个日本人的据点,一个是驻在下梢的大冢警备队,另一个是驻在上梢蓟、遵两县交界处的桥本宪兵队。这两个队东西相对,遥相呼应,对蓟、遵两县和北部山区形成封锁,对八路军抗日活动威胁极大。驻守在此处的中队长桥本,是蓟、遵一带最为出名的杀人恶魔。虽然桥本总部驻守在遵化县境内,但是他每次扫**、清乡,都要越过遵化,途经蓟县至冀东,而且走到哪里都要杀人放火,气焰极其嚣张,手段极其残忍。不管是八路军、地下党还是普通群众,只要落入他的手里,没有一人能免遭荼毒,或是被火烧、被灌凉水灌煤油和辣子面,或是被刺刀挑、枪毙,甚至是在大庭广众面前用铡刀把人活铡了。在不长的时间里,被他亲手迫害致死的群众和八路军、地下党就达数十人,致伤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蓟县北部山区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很多老百姓一提“桥本”二字便谈虎色变。
而上级领导这样对梁海天说:现在沦陷区的老百姓已经忍无可忍,四处打听八路军的去向,焦急地询问,像桥本这样的恶魔为什么还不赶紧铲除?他们纷纷派代表来到冀东抗日根据地,向八路军诉说,发出请求——铲除桥本这个恶魔,越快越好!而眼下,桥本被调到蓟县南部,距离八路军主力比较远。
梁海天看着墙上的地图,在上面标上一个惊叹号。“首长,我们必须坚决铲除桥本这个恶魔!”梁海天表情痛苦地向上级领导请示。
“对,你和我们想的一样,必须坚决打击蓟县敌人的嚣张气焰!”上级领导明确表态。但又同时提醒梁海天,“桥本既凶残又狡诈,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既打狼,又不要让狼咬伤。”
“是。”
梁海天一番沉思以后,找来山区游击队长姜其武一起研究,分析当时的敌我势态。姜其武来自天津南郊咸水沽,也是北洋工学院的肄业生,脑筋好使,对天津城郊也十分熟悉。他认为桥本驻在蓟县南,一旦我军发起进攻,蓟县左、右和蓟县中的日本宪兵、警备队,就会迅速增援,并对我军形成合围之势。到那时,即便我军达到战斗目的,也将付出惨重代价,甚至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必须选择一个万全之策,做到一战必胜,速战速决,安全撤离。二人一致认为这场战斗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梁海天道:“这样好不好,咱们先‘引蛇出洞’,迫使桥本离开他的巢穴;而我军提前在其必经之路做好埋伏,一举将其全歼。”
姜其武道:“对,‘围点打援’,这应该是上策。”
他们了解到,蓟县的伪县长丁五金,是蓟县东丁村人。村中有一个伪军据点,丁五金每次回家探母,都住在那里,除此以外,丁五金还是蓟县剿共总司令,日军倚重的大红人,还是与恶魔桥本磕过头的把兄弟。从丁村据点到蓟县南的桥本中队,有一条专用电话线,只要据点一有情况,桥本马上就会乘卡车赶过来。梁海天兴奋地在姜其武肩膀拍了一掌:“就利用丁五金与桥本的这种特殊关系,你先带领游击队佯攻丁村据点,逼迫丁五金向桥本求援,只要桥本增援丁五金,势必会抄近路。我们八路军主力团就在这条路两侧提前设伏,届时全歼桥本!”
姜其武胸有成竹,连连点头。
“围点打援”的基本方针就这么定了。
立冬之前,梁海天得知,丁五金将于立冬之日回家探母。天津人有个民俗,就是立冬之日吃饺子。丁五金将带着白面、肉馅来丁村母亲家包饺子。于是,立冬这天傍晚,梁海天率领全团主力,秘密到达了从蓟县南到丁村必经之路,与姜其武带领的游击队汇合。这条路东部有山有树,撤退时可以迅速消失在大山中。
天一擦黑,姜其武便和游击队员们裹紧绑腿,带好弹药,沿着山路一溜小跑,秘密潜至丁村村外的预定位置。丁村据点的门朝南开,游击队员们在据点东南至西南五里许的正面,呈扇面形在丁村北面的一片稻地里散开,然后悄悄接近。他们有的是一个人一个位置,有的是两个人一个位置,就地隐蔽,准备在后半夜拂晓之前主力部队完成设伏准备,便向丁村据点发起佯攻。
按照布署,八路军的主力团工兵分队乘着夜暮抬着四个“对火雷”来到路边设雷,任务是在桥本部队完全进入八路军状击圈中心后,将地雷引爆,炸毁道路,阻止敌人乘车逃窜。“对火雷”体积很大,长方形,有二米多长,半米来宽,重达二百多斤,需要四个人用木杠抬着走。“对火雷”里面有几根电雷管,雷管四周填满黄色炸药,分别把电雷管两极的电线相应接在手电筒的正负极上,只要把手电筒底盖拧紧,就能引爆地雷,所以人们称之为“对火雷”。这种地雷虽然体积大,有些笨重,但威力惊人,用来炸毁道路、桥梁效果非常显著。
子夜时分,梁海天设伏完毕。这条路的西边是个老百姓的村庄,村南、村北都是河。梁海天认为日军遇袭以后向西边村里撤退的可能性极小,他们要么反击,要么向南突围。基于这种设想,梁海天决定以这条路为主战场,另在南部设伏。一旦日军南突,便就地歼之。另外,安排几名被我军俘获的伪军,设伏在伏击圈两侧的山坡上。这些人曾经在桥本手下干过,对桥本的长相非常熟悉,他们的任务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辨认桥本出现以后的精确位置,通过电台通知神枪手。神枪手设伏在这条路两侧的山坡上,将在有效射程内在第一时间把桥本击毙。这些年来,梁海天的主力团在实战中培养了一批神枪手,专门用来在战斗中狙击敌人的指挥官和军旗,一旦完成这两项任务,立即撤离战场雪藏。此为梁海天的“杀手锏”。
为了避免误伤当地群众,在这条路设伏的部队事先通知方圆左近的村民,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准出屋。还派出警戒人员,对因事外出的群众坚决拦回。
拂晓,姜其武带领游击队,准时对丁村据点发起了佯攻。当时的游击队员们都是从村里挑出来的精壮小伙,是八路军的预备兵员;而武器弹药却极其匮乏,每一粒子弹都非常宝贵,便不敢随意放枪。为了节约弹药,他们打响第—枪后,轮番打排子枪,造成火力密集的假象迷惑敌人。姜其武事先还命人准备了很多鞭炮,把鞭炮放在铁筒里燃放,炒爆豆一般的鞭炮声与排子枪声混成一团,听起来像是大部队对据点发起猛攻—样。而“噼呦!噼呦!噼呦!”排子枪子弹颗颗飞向伪军据点的门窗,有的子弹就钻进了据点的射击孔里,正在惊恐万状往外打探的伪军就有被撂倒的。在据点里和伪军吃喝的丁五金—听枪声如此密集,身边还有伪军士兵受伤或被打死,真以为八路军的主力团来了,直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他哆哆嗦嗦地撂下酒瓶子抓起电话机,恳切地向桥本求援。
一个小时就这样在桥本的紧张焦虑中度过,他见丁五金还没打电话请求增援,便知道情况不好,就主动给丁五金挂了一个电话核实,谁知对方根本没有人接听,他一下子就急了。便迅速集合部队,带上七十多名日本兵,两门迫击炮和充足的弹药,乘着两辆顶蓬上架着机枪的卡车,火速驰援丁村据点。倏忽间,便来到梁海天设伏的这条路上。由于八路军战士们在路上花插着摆了很多石头,鬼子的汽车就七扭八歪地开得很慢。山上负责辨认桥本的人一眼就认出坐在第一辆车驾驶室里的鬼子就是桥本,便立即将情况通知给神枪手。当鬼子汽车进入伏击圈以后,神枪手们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司机立时毙命,桥本也中枪受伤,从驾驶室跌了出来,连滚带爬地钻到了汽车下面。神枪手打响战斗第一枪以后,爆破手立即引爆了四枚对火雷,随着“轰!轰!轰!轰!”四声巨响,日军的退路被炸毁,飞起的一块石头还将一辆汽车的车帮击穿一个大窟窿,击倒两个鬼子。此时,道路两旁设伏的八路军战士向鬼子猛烈开火,一时间长枪,短枪,轻、重机枪,手榴弹,一齐爆响,还没等鬼子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横七竖八地倒在了伏击圈里。
没死的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打晕了,加上桥本身负重伤不能指挥部队作战,日本兵从车上跳下来以后,便四散逃奔。当他们发现这条路两边都是八路军之后,果然掉头向南跑,企图抢战东南方向的制高点。这时,南方山上设伏的八路军主力也开了枪,紧接着就吹响了冲锋号,八路军战士像下山的猛虎一样猛冲下来,那气势犹如排山倒海。日军一看四面八方都是八路军,知道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还有十几名日本兵边逃边射击,便被山上的八路军一顿手榴弹全歼。
枪声停息,战士们快速打扫战场,捡拾武器,然后集结上山。
而趴在汽车下面装死的桥本见周围的枪声逐渐稀疏,以为八路军真的都已经撤退(以他的体会应该是这样的,八路军讲究速战速决,打完就走),便从车下爬出来,慢慢挪到了几十米以外、南山东侧的大石板上,长出一口气以后,忍着肩膀的伤痛,把挂在胸前的望远镜举到眼前,准备察看一下周围的地形。这时,埋伏在对面山坡上的我军神枪手早已等待多时,迅速将其瞄准,果断扣动了扳击,“噼呦!”的一声枪响,桥本当即脑壳迸裂,从大石板上滚了下来。梁海天二目圆睁地看着这一切,狠狠地咬住了牙帮骨:“桥本,你这个恶贯满盈、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终于以理所当然的形式结束了你罪恶的一生!”
此时,佯攻丁村据点的游击队长姜其武,听到这边枪声停止后,迅速带领游击队撤了回来。这场战斗打得非常漂亮,除极个别伪军逃掉,桥本中队的七十余人全部被歼。缴获的战利品有迫击炮两门、重机枪两挺、步枪七十多支和大量弹药,而八路军无一伤亡。周围四县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某个有文化的人还编了一首顺口溜,在老百姓当中得到迅速传扬:“立冬这天北风凉,神勇八路枪炮响,打死恶魔老桥本,汉奸丁五金喊娘;立冬这天多热闹,伏击圈吹冲锋号,缴获机枪迫击炮,回来又把汽车烧……”
父亲把事情经过讲给刘海涛以后,他便把这次出色的战斗写成传单《桥本伏击战》,散发给市里的进步民间组织,任其流传,鼓舞老百姓士气。
也许哥哥梁海天打过这一仗以后,会长出一口恶气,而刘海涛则不行,他仍旧纠结在弟弟被敌人用石磨碾成肉泥的恶劣情绪里。他已经连续很多天吃不好饭,眼前总是浮现出弟弟的笑脸,他经常反胃,恶心,欲呕。看到马向前等人吃肉包子,刘海涛就感觉他们吃的是弟弟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