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凶残日寇(第2页)
“唉!”刘海涛无奈地一声长叹。
“有为你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乱骂,会给你和我们惹麻烦的。”父亲说。
“好的,以后我注意了。我走了,我不打扰你们了。”齐有为在刘海涛屁股上轻拍一掌便离去。
刘海涛和父亲都没有跟出去送客。此时他们都对齐有为十分厌烦,却又不愿意生硬地得罪。父亲站起来的时候,刘海涛看到了贴在柜台上报纸,是后来被称为汉奸报纸的《东亚晨报》,出于职业习惯,几个粗黑的标题跳入他的眼帘:《五次治安强化运动要纲》、《讨论推进治运》、《确立华北治安迈进东亚解放》等等,在右下角的广告栏里,他无意中看到了京剧名家汪晓秋的戏目《醉我南风》、《夜深沉》和《夜明珠》。职业习惯使他读出汪晓秋的话外之音,他打算抽空找一趟汪晓秋。
这时,父亲脸色阴沉地说:“以后你能不能别带着齐有为到这儿来?”
“我没想带他,他非要跟着。我又不能得罪。”
“你的嘴就那么笨,只会说憨直话不会说婉转话?”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您得给我时间不是?”
“你呀你!我刚刚在大经路(后来叫‘中山路’)看好一个门脸,近日打算搬过去。”
“大经路天天有日本人过往,实属危险之地。”
父亲沉默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哈德门”香烟,叼上一支,擦着了火柴,却迟迟没有点上火,直到烧了手。
刘海涛抓过火柴,重新给父亲点上,说:“爸,是不是弟弟海山出事了?”
父亲不说话,眉头紧皱,手上颤抖,半天才略略点了点头。两行老泪汩汩而下。
刘海涛又低声说:“刘掌柜来话儿了,说‘礼尚往来,欠债还钱’。让我立马把这话儿捎给您。您说,我应该干点什么?”
“唉!”父亲突然抹了一把眼泪,“我们不能听风就是雨,脑瓜一热任着性子擅自行动,要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
“国恨家仇,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记住,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刘海涛咬牙切齿,手里的火柴盒被捏成了一个球。忍着,忍着,几时是个头啊。
父亲催促刘海涛赶紧离开,回自己的寓所去,短时间都不要再来这里。刘海涛不想走,父亲便拿起两盒“哈德门”揣进刘海涛的口袋,硬是把他推了出去。
刘海涛无奈,出得门推了自行车刚要骑上去,两个巡街警察截住了他,浑身摸他,便将他口袋里的两盒烟顺走了。刘海涛强忍着一言不发,回身朝他们背影吐了口唾沫骑上自行车就走了。此时,年轻的女画家孔德贞也许正在寓所里坐等他的到来。
刘海涛为掩饰身份,在南门外大街的日租界与一个经常给《大天津》投稿的言情小说作家万家铭的一家三口合租了一个小院。这个小院总共四间屋,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库房,卧室都是里外间,厨房和库房是两家合用。
他们这个小院的邻居,就是一家日本人。男人好像是商界的,女人在家里带着两个男孩。刘海涛经常见她穿着浅色和服和木屐,站在街上娇声娇气地招呼:“阿嘎江,阿路内,一马拿斯斯嘎!”好像是招呼孩子回家吃饭的意思。日本投降后,刘海涛亲眼见到一个破衣拉花的背着破筐拾毛褴(捡破烂)的男人用带着钉子的竹棍,在这个日本女人脸上狠狠乱钉,直钉得鲜血直流。此为后话。
齐有为也在附近租了房子。论理,齐有为家里趁着三个连体三进的四合院,打着滚儿住也住不完,他却偏要追随着刘海涛,要获得与刘海涛相同的生活体验。当然,他的更深一层的念想是没法说出口的。他经常到刘海涛家里来,不光和作家万家铭十分熟识,还与邻居日本女人打得火热,曾对刘海涛夸口:“海涛,你几时遇到麻烦,我可以请日本人帮你。”那年月,与日本人成为朋友,是一些人感到荣耀的事情。有一次,齐有为还把那个日本女人领到刘海涛家里,介绍他们相认。说这个日本女人正在学习中文,以后说不定会经常来请教刘海涛。
“谁让你国文底子厚实呢?”
刘海涛心里那个堵啊,可是,人家一直在捧着你,你能说什么?你能不讲方式地直截了当得罪日本女人吗?你能说清日本女人身后站的是日本商人还是日本特务?要报国恨家仇也该从长计议,听从组织上安排不是?
夜晚,女画家孔德贞在来刘海涛寓所的路上遭遇了两个便衣特务的拦截。
“良民证!”一个便衣伸手就摸孔德贞的胸口。
“干什么?”孔德贞奋力推开便衣的手,从短大衣口袋里掏出良民证。
“天这么晚了,干什么去?”另一个便衣快速伸手摸了她的脸颊一下。
“摸什么?没见过女人吗?”孔德贞愤恨地收起良民证夺路欲走,两个便衣嘻嘻笑着,挡住她的去路。
“急什么?陪我们俩说说话再走。天这么冷,我们俩在外面溜达,容易吗?”
“我可告诉你们,我是治安军副司令孔令诚的亲侄女,小心你们的鸟食罐儿!”
“嘿嘿,吹牛X谁不会,我们不吹,我们告诉你实话,我们是日本特务总队长官雨宫巽的部下。既然你是孔令诚的亲侄女,对雨宫巽总该有所了解吧?”
“我没时间跟你们闲扯,放我走!”
“走,没这么容易。不聊上半个小时你甭想走!”一个便衣又伸手摸了一把孔德贞的脸颊,孔德贞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但眼下却又一时想不出对付他们的主意。
孔德贞比刘海涛小两岁,亭亭玉立,风度翩翩,正当青春花季,椭圆脸,细长的眼睛,梳着时下知识女性非常时兴的荷叶头,脖子上总是围着一条浅驼色的毛围脖。说话的时候总是“仨大钱俩手攥着,一是一二是二”,简明果断,落地砸坑。
她毕业于坐落在天津市中心三岔河口的北洋女师范学堂。她追随刘海涛的诗名至少小十年了。上中学的时候读刘海涛的诗,上大学以后又读刘海涛发在《大天津》上的文章。她非常信奉时下著名女作家张爱玲的话:“出名要趁早。”她崇拜刘海涛的诗名,也幻想自己能在天津画界站住脚。她曾经来到杂志社告诉刘海涛说,他写诗便**四溢,写文便严谨温润。及至谋面,又一派名人气质大家气象。直说得刘海涛满脸通红,心脏怦怦乱跳。他还真没让人这么直白地夸过。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很感性却又温吞水的人,写诗往往是兴之所至;写文章又往往是急就章。几首小诗谈什么“名人”,几篇小文谈什么“大家”?从来没觉得自己像孔德贞所夸的那样。
刘海涛把孔德贞的情况说给父亲的时候,父亲立时冷下脸来:“你不要和这样的女子撕撕扯扯,一来咱家和她们不匹配,两家人不可能走到一起;二来对咱们的工作有影响——接触时间长了你总会流露出一些情绪,或工作上的蛛丝马迹,你知道她几时会把你举报给日本人啊?”刘海涛听了这话频频点头,知道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怎奈事情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孔德贞从杂志社总编室主任马向前那里要了刘海涛的住处,便不时来寓所坐坐,拿些插画的业务。其实,她并不缺钱。她父亲是盐商,叔叔是天津卫声名远播的伪治安军副司令孔令诚。如果她父亲给杂志社一笔广告费的话,她的画会随便登;若是来损的,让孔令诚出面压杂志社一下,马向前还会把所有的插画业务全给她,还不敢不给高价。根本用不着她自己抛头露面。但孔德贞坚持自己的做人做事原则,对父亲和孔令诚从来都只字不提,只是就画论画,以自己画品的质量谈价格,以自己的实际能力揽业务。对孔德贞,刘海涛是没法拂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