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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裕棠之制造中国(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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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裕棠的棉铁联营企业,到抗战前发展到了它的顶峰。

1937年,大隆资本总额为法币50万元,各种工作母机500余台,工人1300多人,所获纯利20余万元。有业内资深人士评价说:“我国最先仿造纺织机器其成绩最良、规模最大者,现唯大隆机器制造厂一家而已。”

但大隆的好运,很快就要到头了。就像许多中国近代民族工业一样,大隆的厄运是从1937年开始的。这一年,日寇开始全面侵华,民族工业的上升路径至此断绝,之后再也没有恢复往日的辉煌。没有国,哪有家,严氏家族的产业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虽然政府号召工厂西迁,但严裕棠故土难离。虽然没有西迁,但大战在即,严裕棠还是抓紧时间转移资产。他一方面将各厂的核心资产特别是最精良的机器设备转移进租界,一方面密切关注着时局发展。

不久,上海沦陷,大隆被日军占领,苏纶等纱厂也落入日寇之手。消息传来时,严裕棠正因为终日劳累而中暑卧床。惊闻噩耗,严裕棠如万箭穿心,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当就此沦入外敌之手,他气得口喷鲜血,当场就昏迷过去。醒来后的严裕棠,第一件事就是吩咐老三严庆祺马上去重庆,与国民政府保持关系。他自己,则带着其他老小,留守上海孤岛,以图东山再起。

严裕棠立刻拍板,让严庆禧与严庆龄联手筹建新厂,假借了美商头衔,取名“美商泰利制造机器有限公司”。一年后,严裕棠满面春风地站在渚安浜路上,打量着簇新的泰利,710平方米的工厂,210平方米的办公楼和宿舍楼,真是气派大方。想起大隆初创时的景象,严裕棠不禁感慨万千,不由得感叹:“真是大隆的儿子呀!”

更值得老严欣慰的是,泰利厂里的刨床、车床、磨床、铸冶、热处理等重要设备,都是泰利自己制造的。听着小六子的介绍,老严不由眉开眼笑,他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儿子就应该比老子强啊!”

虽然如此,严裕棠心中却始终对大隆割舍不下。大隆被日军侵占后,改做了兵工厂。他不时叫自家车夫开着车在厂门口有意地经过一下,好透过车窗看看那自己一草一木搭建起来的厂子,每一次都是百感交集。

泰利开工后,生意挺火暴,高峰时工人、学徒近千人。但是,日本人是不会让中国商人安安稳稳地做生意的,隔三差五地前来找事。为以防万一,严庆龄又委托德国朋友在租界另建一处仓库,把部分最精密的设备转移到那里。日本与德国算是盟国,那里应该比较安全。

不久,日军找上门来,要求与泰利合作生产军火,被庆龄一口回绝了。日本人很恼火,没过几天,就借口有人举报泰利私通重庆暗地生产军火而将严庆龄抓走,关押到宪兵司令部。闻听消息,严裕棠非常焦急,小六子这不是进了鬼门关了吗?他急忙派严庆祥想办法找人救。严庆龄也挺有种,在宪兵司令部里软硬不吃。最后,日军没办法,就卖个人情将他放了出来,但要求泰利恢复华商身份,继续营业,并给原先没收的物品补了几张军用票,算是征购。

小六子有惊无险出来后,严氏一家更加低调。在严裕棠支持下,严庆龄开了一家利达重工业银行,将之作为大隆的融资平台,吸收同业存款,其中一个重要资金来源,便是无锡望族出身的唐星海。当时,唐星海虽然还办着庆丰纱厂,但主要精力都放在苏浙皖纱厂联合购棉委员会收花事务上。这笔钱就存放在利达,存款经常有数千万之巨。这笔巨款,为严家生产、投资带来很大便利,赚了不少钱。当然,唐星海也落了不少好处。

严家祖籍安徽,安徽乡下贫苦老乡到上海后,往往首先去投奔严家,顺带也会借一些安家费用。日积月累,这些欠款加起来为数也很可观。严裕棠当家后,他把乡亲们借严家的债务票据统统清理出来,全部烧掉,让他们可以安逸地睡大觉。

他还把很多精力放在办学上。严裕棠把平凉路房子搬到严家宅,并在旁边开了第一所光裕小学。光裕小学的入学对象,不但是同乡,也包括大隆各厂在职职工子弟,社会上有些家庭困难读不起书的孩子也来免费入学读书。之后,他又连续办了多所光裕小学。

20世纪30年代,湖北发大水,严裕棠慷慨解囊捐赠巨款救济灾民,后来获得当时市政府的表扬。经营苏纶纱厂后,严裕棠出资修缮了苏州门外一座桥,后被当地人叫做裕棠桥。

抗战烽烟四起后,严裕棠出资设立了裕斎助学金救济贫苦孩子,他还资助中国科学社190万元,其他善举如对徐家汇孤儿院、育婴堂、中华慈幼协会、时疫医院、普善山庄等社会单位的捐助更似涓涓细流,一直未断。

赴台

终于熬到了日本投降,严裕棠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了。

因为早就派儿子严庆祺到重庆活动,所以,在战后国民党接收大员的搜刮中,严家没受什么冲击。相反,通过严庆祺,严家动用和政界的关系,还低价收回了大隆。就连当年与日伪有些瓜葛的老大严庆祥,被严裕棠从苏州叫回上海后,因为严庆祺接任后,大把花钱,八面玲珑,也没受到什么追究。

此时,严家已拥有了好多厂,但厂家再多,严裕棠对大隆的感情也没有一丝一毫地变淡。风风雨雨四十多年了,大隆一直没有倒下,严裕棠怎能不欣慰呢?在将大隆交给儿子们掌管的日子里,他总是经常到厂里走两圈,看看,听听,闻闻,心理上就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愉悦和分外的满足。

抗战胜利的欢呼声犹在耳畔,内战的枪声就已响起。不到两年,南京国民政府的财政即接近破产,便又开始打起改革币制的主意,强制发行金圆券,变相掠夺民间资本。

进入1948年,时局更加混乱。严裕棠决意不再枯坐愁城,他授意庆祺去香港开办恰生纱厂,先占个落脚处再说。他又与庆龄仔细商议了去台湾开设裕隆机器厂的事。当年8月19号,严裕棠将儿子们召集起来,正式分了家。几个儿子都有厂子,只有老大庆祥得了一些地皮和现金,没有拿到实业。家业再大,最后也是子孙的,但在这国家多事之秋,仓促之间被动分家,严裕棠心里还是有些悲凉。

此时,严裕棠已经将近70岁。他打算先到香港落脚,观望一下内地形势再说。在这个年龄还要背井离乡,内心的那种悲凉感受是无法言说的。

走过熟悉的十六铺码头,登上准备驰往香港的海轮,站在甲板上,严裕棠举起手,对着所有送行的亲友微笑着告别。江风猎猎,送行的亲友的身影越来越小,岸上的楼房也越来越低矮,最终消失在视野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下意识地,他吟出这两行悲壮的诗句。虽有预感,但他也不敢相信,这一别,就此山高水长,再无归途。

不久,上海解放。再不久,新中国正式成立。

严裕棠先在中国香港住了一阵,之后就转道去了巴西。严家子女多数都从内地出走,飘散国外,只有严庆祥一家例外。严裕棠走后,严庆祥把存在香港的外汇调回上海,接办华丰钢铁厂,自任总经理。1952年,他又将存在香港的40亿元巨款调到上海仁德纱厂,补充厂内的流动资金。之后,他的各类企业都被公私合营,1957年,严庆祥因病退休。

在巴西住了一段时间,严裕棠从海路到了中国台湾,与小六子一家住在一起。这里毕竟离内地近,来台的相亲熟人也多。

早在1948年,吴舜文就与丈夫严庆龄一起踏上了台湾岛。严庆龄在台北开始筹备设立裕隆汽车制造厂,吴舜文也在丈夫的支持下开始步入企业界,筹建纺织厂。从此,台湾企业界迅速升起了两颗光芒四射的新星。

1953年,严庆龄夫妇在严裕棠的支持下,创立裕隆汽车制造公司,这家汽车企业充当了岛内经济工业化的领头羊。目前,由严家祖孙三代打造的裕隆集团已成为岛内一流财团,其投资领域横跨海峡两岸,成就了家族发展史上新的辉煌。

1958年11月,78岁的严裕棠病逝于台湾。临终前,他已什么都说不出声,只是用手反反复复地在被单上画着圆,一再做着重合终点与起点的努力。而那双不愿意闭上的眼睛,至死都望向北方,流露着不尽的遗憾。

一湾浅浅的海水,就这样隔绝了海峡两岸无数个家庭。严裕棠的遗憾,也是成千上万流落到台湾的有识之士心中共同的感受,那种血泪之痛,正像于右任《望大陆》一诗中所写的那样: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雁过留声声声急声声慢急急慢慢说大隆,人过留影影影浓影影淡浓浓淡淡看光藻。

这副无名氏的挽联,可谓道尽了严裕棠一生的坎坷与业绩。

作为自学成才的大企业家,严裕棠一生曲曲折折,历尽艰辛,好几次都差点丢掉性命,在同时代企业家中,这样的经历几乎绝无仅有。而他所从事的工业基础设备制造业,在1949年前,几乎很少有人涉足。在那个一根铁钉都需要进口的时代,严氏家族的大隆机器制造厂,确实是中国民族资本一面独一无二的特殊旗帜。

“中国机器制造业之父”——这样的产业地位,确实是严裕棠一生主动追求的,而最终能得到社会承认,为历史所铭记,也算是求仁得仁,足以告慰这位老人于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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