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之船王悲欢02(第4页)
由于当局的留难,拖延了政府担保时间,加上战后物价上涨,以至在施工过程中,船的造价几乎比预计提高近一倍。结果只造成大型客轮3艘,小型客轮6艘,比原计划减少一半,并于1949年前陆续竣工驶回国内,加入运营,成为国内最先进、最豪华的一批航轮,并壮大了民生公司的航运实力,实现了卢作孚把民生公司的船旗高高飘扬在海洋之上的抱负!
战后,虽然时局艰难,但卢作孚决心出海。他把长江航线的重点移至上海,以此作为出海基地,增辟上海到台湾等地的南洋航线和上海到天津等地的北洋航线;同时,创办“太平洋轮船公司”,把航线延伸到越南、泰国、菲律宾、新加坡和日本。
到1949年,民生拥有各种船舶150余只,吨位72000吨,职工9000余人;下面有3个附属企业和95个投资企事业。至此,民生成为中国近代规模最大的民族资本集团,卢作孚也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船王”。
当年11月,卢作孚滞留中国香港。在港期间,国共两党都在争取卢作孚。
1949年国共之间胜负已决,老友张群劝卢作孚去中国台湾看一看,卢作孚说“民生公司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晏阳初劝他去美国,卢作孚却说“我不能丢下公司和船不管”。1951年,7艘从加拿大定制的新船在卢作孚的指挥下,依次停靠在广州港,卢作孚作了最后的决定——建设新中国。
次年6月,卢作孚带着滞留中国香港的18艘海船安全返回内地。
含冤
1951年10月23日,全国政协第一届第三次会议开幕。周恩来总理在与卢作孚见面时再次提出,希望他留在北京担任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领导职务。卢作孚提出回重庆一趟,将民生公司有关工作处理完,再赴京就任。
这一念之差,铸成了无法挽回的历史遗憾。
1952年年初,中央决定对民生公司特殊对待,在暂停对私营企业贷款的情况下,破例给民生公司贷款1000万元。西南军政委员会立即邀请民生公司某负责人谈话,并嘱他待卢作孚回渝后马上转告,让他放心。
遗憾的是此人始终没有将这一情况转告,卢作孚根本不知道中央有这个决定,归来后仍在为公司严重的财务危机而忧心如焚。
2月5日,民生公司的川江主力船“民铎”轮在丰都附近水域发生事故触礁沉没。那几天卢作孚守着电话疲惫不堪,通宵难眠,不时喊着公司某几位高级管理人员的名字,情绪极为焦躁。
2月8日上午,民生公司召开“五反”动员大会。会场上,一幅白色标语上书:“欢迎卢总经理老实交代!”会议主题是揭发资方腐蚀的国家干部。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坐在台下第一排,卢作孚又特别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位置。
会上,卢作孚的通讯员关怀跳上台揭发说,公方代表张祥麟在北京时,接受卢作孚请吃饭、请看戏是受了“糖衣炮弹”的袭击,是受了“资本家”的拉拢腐蚀。
关怀是原民生公司“虎门”轮的年轻服务员,是个孤儿。卢作孚离港返京前调他来担任通讯员,把他从香港带回内地,让他住在家里,亲自教他学文化,就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自己亲信的人的背叛,让卢作孚实在感到难受和不堪!
卢作孚一生光明磊落,洁身自好。
他的一个儿子曾经这样回忆说:“父亲公务繁忙,和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很少,但他教育我们的每一句话我都清楚记得。1941年我和大哥跟随父亲到成都解决公路建设问题,顺便参观了一位留学生放弃国外舒适的生活和工作,回国后在艰难的环境下开办的糖厂,父亲对我们说:‘工作上要和人比,生活上不要和人比,即使是做一个邮差,也要做世界上最好的邮差。’”“记得我们家原本没有任何先进的东西,一把老电扇也是难得用一次的,一天家里突然收到美军司令部送来的一部收音机,正当几兄妹高兴不已时,父亲却把收音机送给了民生公司的电台,他说工人们更需要它。”
1944年美国《亚洲和美国》杂志曾经报道说:“在他(卢作孚)的新船的头等舱里,他不惜从曼菲尔德进口刀叉餐具,从柏林进口陶瓷,从布拉格进口玻璃器皿,但是在他自己家的餐桌上却只放着几只普通的碗和竹筷子……他那被称为家的六间改修过的农民小屋中,围着破旧桌子的却是一些跛脚的旧式木椅。”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作为总经理,卢作孚却没有多少民生公司股票,仅有的一点还是朋友们看不过去凑钱替他买下的。
从一开始创办民生,卢作孚就抱着经世济民的儒家思想,这一点,就像他年轻时的偶像张謇一样。他们的情怀,正如余英时在《儒家伦理和商人精神》中所描述的那样:
“他们似乎深信自己的事业具有某种庄严的意义和客观的价值,对于自己投身的商业抱有一种自傲的心理。在他们的创业和经营中,都多少保持着一种超越性的动机——挣钱的目的已经不再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享乐和世俗的欲望,也包括财富带来的权力和声誉、因能使无数人就业和家乡经济繁荣而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哀莫大于心死。
2月8日晚上,卢作孚一个人在家,他服用过量的安眠药,含冤离开了人世。
在结束生命之际,卢作孚用钢笔在一张毛边纸上,给相濡以沫的妻子留下一份简单的遗嘱:
一、借用民生公司的家具,送还民生公司。
二、民生公司股票交给国家。
三、今后生活依靠儿女。
四、西南军政委员会证章送还军政委员会。
时任政务院副总理的黄炎培得悉噩耗,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立即发去沉痛的唁电。同年3月14日,黄炎培写下了《卢氏作孚先生哀词》:“呜呼作孚!君为一大事而死乎!君应是为一大事而生,君以穷书生乎无寸金,乃大集有钱者之钱,以创‘民生’……呜呼作孚,君其安眠吧!百年后,有欲之君者,其间诸水滨。”
卢作孚是一位知行合一的人,他生前有一句名言:“做事有两要着: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作为社会革命家,他的实践能力尤为突出。
纵观卢作孚一生,不仅志向远大,而且肯动脑子,能下死工夫。在他身上,我们依稀可以看到比他年长40岁的张謇的影子。但他和拥有状元功名的张謇不同,他没有学历,自学出身,完全是一介布衣,他做事业的难度因此也更大。他创业的时机也不好,是在1925年,没有赶上“一战”期间中国民族资本最有利的发展时机。等到十多年后,民生公司有了起色,成为长江上不可忽略的航运力量时,又遇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可以说他生不逢时。但是他硬生生在波涛汹涌的长江上,在波诡云谲的大时代里闯出了一片天地。最宝贵的是,他为人谦和,两袖清风,却投巨资建设家乡;在国难当头时,又舍小家顾大家。因此,来自不同社会阶层、持有不同政治立场的人都对他表示敬意。生为同龄人,20世纪50年代中期,毛泽东同志在和黄炎培谈到我国民族工业发展过程时,举出我国实业界有四个人不能忘记,他们是“搞重工业的张之洞,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搞交通运输的卢作孚和搞纺织工业的张謇。他们都是为发展我国民族工业有过贡献的人。”另一位同龄人梁漱溟常对人说:“作孚先生有过人的开创胆略,又有杰出的组织管理才能,这是人所共见的。人们对他的了解多在此,但岂知作孚先生人品之高尚更是极难得的呀!作孚先生胸怀高旷,公而忘私,为而不有,庶几乎可比于古之贤哲焉。这样的品格,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找不到。”
在他离世几十年后的今天,重庆人民开始重新认识自己这位最伟大的儿子。如今,在重庆北碚公园内的高坡上,是后人为纪念卢作孚而修建的“作孚园”,这是他与爱妻蒙淑仪女士最后的安身之地。园中石碑颇多,石碑上都是晏阳初、梁漱溟等人为怀念老友而刻的语句。墓后,一块大理石墙上,刻着卢作孚生前的名言:“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