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裕棠之制造中国(第4页)
老吴展开严家两兄弟的来信,很快看出两兄弟的不同秉性。老六的家书,通篇都是推介一位学成归国的同学,希望父亲能够重用这位海归;而老七的来信,则主要是汇报自己在校的生活琐事。吴镜渊读罢,向未来的亲家委婉地说道:“七贤侄固然不乏守业之才,而这位六贤侄,却是个难得的创业之才!”严老先生一听,已知他相中老六了,两家结亲大事定矣。
一封书信定终身,但这还是让女中学生吴舜文有些不甘心。她捧着那封家信,一时心潮难平,但她深知老父的脾气,是万万不可违拗的。看着那潇洒的笔迹,她想:虽未曾谋面,但早就听说严家这位六公子聪慧俊秀,温文尔雅,出国前是同济大学机械系的高才生,老父应该不会看走眼吧?!严庆龄的情况,与吴舜文大同小异。虽经洋化,但他仍恪守孝道,且早闻吴家千金才貌双全,当然也只好遵从父命。
1932年,4年留学生涯结束后,严庆龄急匆匆地赶回上海。直到正式举办订婚仪式之时,这两位青年才见了面。让严庆龄惊喜不已的是:未婚妻比想象的还要美,不仅容貌姣好,而且心灵高尚,举止优雅。吴小姐的惊喜也不亚于男友。从此,这对夫妻在事业上相互支持,在生活上相依为命,开始了一生轰轰烈烈的奋斗征程。
婚事完毕,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决意要大显一番身手。夫婿忙于事业,吴舜文也不想荒废青春。结婚4年后,她又兴起了读书的念头。不久,她就考上了刚刚对女子开禁的上海圣约翰大学。这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因为当时结了婚再念书的女性甚为少见,吴舜文的“壮举”自然引人注目。
吴舜文自己也有些担心夫家人的看法,万幸的是通情达理的严庆龄大力支持。吴舜文上学注册时,竟同时收到3份学费,一份是丈夫的、一份是父亲的,还有一份是公公的。严、吴两个老式家庭这种惊人之举,更是在社会上成了一时的佳话。
经过几年寒窗苦读,吴舜文在30岁时终于取得了政治学学士学位。后来,她更克服语言障碍,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硕士学位,为她日后与丈夫一起创业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绑票
正当严庆龄准备大干一把时,严裕棠却被人绑票了。出了这样的塌天大事,严家上下全都蒙了,除了正常的生产,其他所有事情都暂时停下来了。
自从当年被人从背后推下江差点淹死之后,严裕棠一直比较小心。由于自己事事总是走在前面,扪心自问,这些年,大隆更多的是做别人做不了的活,他并没有怎么从同行手里抢食吃。因此,这些年过去了,他自己包括家人基本没发生过什么人身危险,渐渐也就有些大意了。但他没有想到,严家发了,树大招风,社会上有人竟然勾结黑道,再次盯上了他这个上海滩富豪。
上海到底有多少绑匪从事这项犯罪,当然没有确切数字,有记载的是,1909年到1928年,公共租界警方就逮捕绑匪1598人,这里面还缺了1922年、1923年和1927年这三个年份的数据!到底有多少人被绑架勒索过,这同样是个无法统计的数字,仅1928年到1930年间,上海被绑票者数以千计,单是《申报》《大晚报》《文汇报》等上海滩几大报的报道,就有每月不少于30起,平均每天一起,有时一天几起!
绑票的对象一般是富商巨室、下野官员和隐居的豪门。荣氏集团董事长荣德生、中国化学工业社总经理方液仙、中法银行公司总经理魏荣廷等都有被绑票的经历。不幸的是,严裕棠很快也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且还被黑两次,真是极为罕见。
1928年10月22日,上海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上午九点三刻,严裕棠从家中出来,乘上自家的黄包车去公司上班。车到怡和码头附近时,两个持枪歹徒从一部黑色汽车中跳出来,挡住了黄包车的去路。车夫见绑匪只有两个人,假装顺从地把车子放下,趁绑匪把注意力放在严老板身上时,他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抓住一个绑匪厮打起来。车夫力气很大,他一边扭打一边高喊“抓强盗……”路边围观的老百姓越来越多,绑匪一时惊慌失措。严裕棠见有脱身之机,猛一转身,一拳头朝持枪威胁自己的绑匪打去。绑匪见势不妙,连开三枪,所幸慌乱之中无一射中严裕棠要害。这时,巡捕赶到,两个匪徒一逃一抓。严裕棠身负三处枪伤,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才回家。
被绑票还能当场逃脱,严裕棠真是万幸。但谁也没有想到,事隔3年多,严裕棠又遭厄运。这一回,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1932年5月4日,上海滩春光明媚。上午8点多钟,严裕棠坐上了自备汽车去光裕公司上班。车到公司门口,严裕棠正欲下车,突然从斜次里冲出三个持枪匪徒,连人带车在公司门口将他劫持。严裕棠被带到一座楼房二楼的一间朝北小屋,由一个彪形大汉负责看管。由于绑匪目的是勒索巨款,所以他们在生活上并不苛待严裕棠,每日里好饭好菜相待。
半路上,严裕棠的司机被匪徒推下汽车,他马上到巡捕房去报了案。严家公子们闻听此事都大吃一惊,迅速商量对策营救父亲。为保老父性命,严氏昆仲决定“私了”,即花钱赎票。经过电话来回试探,绑匪提出50万元的预期价格,并提出要与严家人当面谈判。
6月3日夜,张子廉与巡捕房总稽探陨士霖一起,向严家兄弟通报了绑匪动态,并与他们商量对策。6月5日,警方的营救行动开始,严家亲友急切地等待警方消息。下午4点多钟,严裕棠突然独自一个回到了光裕公司。
原来,中午时分严裕棠听到屋外人声嘈杂,走廊里的来往脚步声很是杂乱,他意识到外面可能发生了异常情况。一阵杂乱声后,外面又是死一般寂静。严裕棠轻轻打开房门,探头看去,果然不见一个人影。他马上疾步下楼,奔出庭院,刚跨出铁门,门前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大汉想拖他进车。严裕棠逃命心切,拼命将这个大汉推倒,夺路而逃。正巧,前面有辆人力车,他奋力跳上人力车,一路奔向光裕公司。
再次被绑,严裕棠身心受到很大伤害。脱险之后,他总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被杜月笙坚决阻止了。这位大佬叮嘱严家从此不要再提此事,免得再生是非。大佬的话自有道理,不能不听,但严裕棠总觉心里堵得慌,便决定去香港散散心。
严庆祥亲自把父亲送上码头。登上海轮,严裕棠望着浊黄的江水,顿生离愁别绪。他回过头来,望着岸上送别的长子,不禁老泪纵横。
分权
临去香港前,他当着几个儿子的面,将光裕公司经营大权全数交给长子严庆祥。上船时,严裕棠叮嘱严庆祥:“创业难,守业更难。这个家由你来当了,兄弟之间有矛盾,在所难免。你是兄长,要多让让他们,不要计较,宽容一些……”
可惜的是,自小就闯**十里洋场的严庆祥并没有将老父的话真正放在心上,此时的他,自觉羽毛丰满,对两个弟弟弃而不用,极力提拔自己的嫡系。
事实上,自1916年掌管厂务以来,严庆祥主管大隆已有十余年,但严裕棠一直执掌财政大权不肯放手,对此,严庆祥是极度不满甚至是愤恨的。慢慢地,他在暗地里也不时做一些手脚,隐匿下一些资财来。起初不免瞻前顾后,后来也就满不在乎,觉得理所当然。
对于严庆祥,严裕棠是又爱又恨。严庆祥18岁那年,为使儿子能尽早接触工厂实际工作,严裕棠硬是把他从学校的老师身边拉回到了厂里,中途辍学,开始分挑父亲肩头的担子。这些年,每逢严裕棠出外或遭遇意外,光裕公司的业务总是由长子独自掌管。可惜的是,自小在十里洋场滚打的严庆祥身上沾染了不少洋场恶习,在外面还养了不少女人。在这一点上,严裕棠时有所闻,也旁敲侧击过。年轻人有些荒唐,情有可原,但凡事总要适可而止为好,严裕棠安排其他兄弟进厂工作,名为协助,实际上也有监督的意思。
几天后,严裕棠把严庆祥在大隆厂的亲信唐志虞叫过来,威逼他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唐志虞额头上沁出汗珠来,但他觉得老老板不过是想诈自己。什么暗账?为了隐瞒盈利,保守营业秘密,偷税漏税,哪一家企业不搞两套账册,大隆岂能例外?严裕棠是内行,不会不懂。至于暗账之外的账,只要当事人不松口,连神仙都无法搞清楚。得罪老老板以后没法在厂里混,但出卖了小老板可能当场就得死。于是,他断了一截手指,写下血书:苍天可鉴。
严庆祥当时在场,他心里自然清楚,唐志虞做了他的牺牲品。事后,严庆祥打听到唐志虞的下落,派人送去一笔钱作为补偿,唐志虞便集资开设了一所机器厂。
敲山震虎后,严裕棠并没有马上剥夺长子的权力。真正让严庆祥倒台的,还是他投机失败。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严庆祥在社会交际中极为活跃,在经营场上又频频获利,一时间声名鹊起,确立了在纱界的名人地位。得意忘形之时,他在棉纱投机上铸下大错。
其实,严庆祥对父亲炒房一直有看法,他自己更热心于搞花纱交易。在他看来,经营房地产好比种树,桃三杏四梨五年,来钱太慢;而花纱交易则是打靶,打一枪是一枪,中与不中立刻见效。华商纱布交易所的老手哪一个不是白手起家,靠买空卖空大发其财?正因如此,纱布交易所里,没有不认识严庆祥的。
过去手头紧,严庆祥只好小玩,成败影响都不大。自从前两年做美棉生意大赚一笔后,交易所的老手们也开始敬畏他三分。严庆祥还想在众兄弟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有一次,他赚进了一大票后,正值父亲生日,他请全家去素菜馆子吃饭。严裕棠看着严庆祥得意忘形的样子,多次提醒他,但他自己手里有了本钱,正春风得意,哪肯放手?
1935年,国民政府决定实行法币政策,收回六成银币,即发行十成法币。表面看来,基本上统一了全国币制,也缓和了国民党政府的财政困难,但埋下了通货膨胀的根子。这对投机生意来说,实在是一大隐患。但当时的华商纱布交易所里依然一番热闹气象,活跃在交易所的炒手们依旧买进卖出,忙得不亦乐乎。
其时,花纱市价不振,严庆祥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估计还会下跌,便避开同行耳目,在市上大手抛售空花纱期货。谁知事与愿违,之后花纱市价竟直线上涨,他匆匆了结,却已经亏耗了80多万元。这让一向骄横的他元气大伤,无地自容,他明白自己的这个总经理算是做到头了。
他冥思苦想数日,便决定在光裕公司内部设立一个“中央业务会议”机构,将各厂的负责人召集起来,轮流担任主席。轮流坐庄,机会均等,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大家各自为政,使每一个人考虑问题时能从公司的整体利益出发,而不仅仅着眼于自己的一个厂;二来也可以减少自家兄弟间的矛盾,相互督促,相互竞争。当然,会议的决议属于建议,最终裁决权依然保留在严裕棠自己手里。
但让严裕棠始料未及的是,中央业务会议不仅没有让他省心,耳根子反而越发不能清静了。轮流坐庄执政很快就暴露出弊端,各厂业务性质不同,主攻方向不一,兄弟间不免相互干涉,时起争端。
几回争吵后,严裕棠再次应变,下令各厂相继成立了董事会,光裕公司随之撤销。这事实上是让各厂独立经营,也是对儿子间权限的一次再分配。在他看来,分而治之或许比笼而统之更有利于发挥儿子们的积极性,更有利于各厂的经营。
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