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弼士之沧浪酒魂(第5页)
1915年2月举办的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是美国政府为庆祝巴拿马运河开凿通航而发起的。应美国总统的邀请,民国政府决定选派已成为工商界领袖人物的张弼士出任“游美商业考察团团长”。
此时的张弼士已是74岁高龄。那时,还没有跨越太平洋的航班,坐船前往美国,单程就需要耗时一个多月。这样的长途旅行,对一个古稀老人来说,风险不言而喻。
出发前,家人不放心,特地找相师给张弼士算了一命,结果说张家这两年内要戴孝。但因为张老板夫人多,分去不少灾星,因此,一年内不会有事。这么一说,张家人放心不少,但还是给张弼士买了几百万的人身保险,创下国内保险业的纪录。
出发后,虽然身体时有微恙,但张弼士还是按时并坚持参加了世博会。
在这次世博会上,葡萄酒是个热门展品。在法国、德国等展厅陈列的葡萄酒前,参观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而在张裕葡萄酒的展厅里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原因无他,只因为中国葡萄酒当时在国际上还没有名望,很多老外怀疑:中国人也能生产葡萄酒?
有一次,一群外国人经过展厅,展厅工作的一个小姐灵机一动,故意“不小心”把一瓶葡萄酒打翻在地,那些外国人吓了一跳。结果,葡萄酒芳香四溢,这群外国人不由停下了脚步。这位小姐笑逐颜开,主动向他们介绍张裕葡萄酒的特色,并请他们品尝。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张裕酒的醇美品质,受到了老外的一致赞扬。
受此启发,张弼士决定主动出击。一天,张弼士倒了一杯张裕可雅白兰地,向一位名叫莫纳的法国商人走去。莫纳先生在法国葡萄酒业很有影响,他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杯,不料那琥珀色**弥漫出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他十分惊讶;抿上一口,醇厚的味道使他更觉陶醉。回味再三后,莫纳询问道:“此酒产自哪里?”张弼士悠然一笑,吐出四个字:“中国烟台。”
就这样,张裕白兰地非常好喝的消息四处传开,很多人前来品尝,有时候,一天多达万人,人们端着酒杯,聚在一起,细细地品味。
在出席庆祝宴会时,74岁的张弼士捧起红绸裹着的获奖金樽,回想起创办张裕的一波三折,想到那些付出青春与生命的亲人与员工,他老泪纵横:“唐人是了不起的,只要发愤图强,祖地的产品都能成为世界名牌。”
风雨兼程终不悔,留得芳香在人间。在总结张裕创业史时,张弼士写道:“备历艰阻”“掷无数之金钱,耗无量之时日,乃能不负初志”“举杯回首望云烟,一八九二到今天”。
作为中国葡萄酒行业的先驱和中国食品行业为数不多的百年老店之一,张裕缔造了令人回味无穷的百年传奇。
落叶
美国之行,是张弼士一生事业的顶峰。
这次赴美,不仅张裕葡萄酒荣获金奖,而且中国代表团还受美国时任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邀请,做客白宫,张弼士本人更是被称为“中国的洛克菲勒”。这无疑是国际社会对他一生事业的充分肯定。
1915年8月2日,张弼士率团乘船回到上海,他不顾舟车劳顿,立即投入“中美银行”和“中美太平洋汽船公司”的筹备工作中去。次年,为了筹措中美银行资金,张弼士不顾年迈,前往南洋四处接洽,积劳成疾,在巴城病倒。
从17岁“卖猪仔”下南洋,张弼士几乎没有真正闲过一天。这一次,这位奔波一生的老人,终于可以躺下歇歇了。也许感到来日无多,病榻上的张弼士特别思念故乡。他熟悉家乡大埔的一山一水,客家的围龙屋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他常常在梦中想起家乡的松林、竹林、小溪、池塘……
这么多年来,因为忙于商务,张弼士与家人聚少离多。虽然贵为南洋首富,但张弼士心中始终对家人存有一份内疚,特别是对原配妻子陈氏。
下南洋之前,在父母的操办下,张弼士与陈氏结婚。对于一心持家的陈氏,张弼士始终心存感激。功成名就后,每年春节,他再忙都要回老家,有时只有一两天时间,他也抽身回来拜候父母,并跟陈氏恳谈。每次张弼士回家,陈氏总是亲手制作酸芋头和酒糟粕两道大埔农村的传统食品给张弼士品尝。酸芋头和酒糟粕其实并非佳肴,张弼士夫妻在团聚时刻品尝它,有着富不忘本的特殊的含义。
1902年,就在张弼士奔波于南洋之际,陈氏却因操劳过度染病不起,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每每想起安息于故乡青山绿水间的陈氏,张弼士都有一种锥心之痛。夜梦低回,他往往能梦见倚门盼归的发妻,仿佛听见等郎妹们那深情忧郁的歌声:
哥在远方多保重,你系家中大栋梁,几时盼得阿哥转,阿妹相伴好还乡。
……
1916年9月,张弼士在巴城病逝,享年75岁。他临终遗言:“死葬家乡。”
张弼士的后人遵照遗嘱,将他的灵柩运回故乡。据张氏家藏《先考张弼士府君生平传略》记载:“灵柩自巴城过槟榔屿,及由新加坡至中国香港、英荷(殖民)政府皆下半旗志哀,(中国香港)英督及中国香港大学监督均亲临致祭。”入国境后,灵舟由汕头溯韩江而上运回大埔时,两岸民众纷纷摆设路祭设牲祭奠。孙中山先生得知噩耗后不胜悲痛,他特地派人前来祭奠,并献上花圈挽联:“美酒荣获金奖,飘香万国;怪杰赢得人心,流芳千古。”
翌年5月,民国总统黎元洪特派广东省省长朱庆润前往大埔县车轮坪村,为张弼士墓致祭并颁碑文,碑文写道:“雄飞域外,酌注寰中,鼎鼎大名,华彝攸仰,海国猗陶。”
作为一代巨商,张弼士逝世的消息自然引起国内各界的广泛瞩目。不少论者认为,作为客家名贤,张弼士身上集中体现了客商文化的真髓,即:崇名务实的职业品质,仕、商相济的人生理念,自律济世的儒商情怀,强烈深沉的家国意识。
当时流行一句话:南有胡雪岩,北有张弼士。
他们都是叱咤一时的红顶商人,家有巨财,亦官亦商。胡雪岩以办胡庆余堂闻名,张弼士以创张裕公司传世,两人都留下一个令人尊敬的百年老店。
但从成就来说,张弼士无疑要比胡雪岩成功得多。论官位,胡雪岩仅为二品大员,张弼士却是一品顶戴;论财力,张弼士资产达8000万两白银,而当时的大清国库年入也只有7000万两白银,可谓“富可敌国”。
而从归宿上,二者更是有天壤之别。当1885年胡雪岩在凄惨中结束自己一生时,张弼士正伫立在人生事业的最高端;而张弼士在1916年逝世后,更是备极哀荣,他的灵枢受到国内外从官方到民间的隆重祭拜。
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张弼士可以说做到了,胡雪岩却没能做到。之所以会这样,与其说是因为二人能力与机缘的差异,不如说是眼光与见识的不同。
身为土鳖,不谙现代经济运作的胡雪岩,完全依附于晚清官僚,成也清廷,败也清廷;而海归张弼士即使位居高位,也能对清廷腐败无能看得甚为透彻,从而保持一种超然的地位,并能广泛结交国内外各类人群,包括正在造反的革命党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这正是洞悉世界潮流的张弼士与身陷朝廷党争中的胡雪岩最大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