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裕棠之制造中国(第3页)
对许多苏州人来讲,苏纶纱厂曾是令他们自豪的记忆。曾有人嘲笑说:“苏州有文化,无商化。”作为苏州最早的机器纺织企业,苏纶厂亮起了苏州近代工业的第一缕灯光。
始建于1895年的苏纶纱厂,是清朝洋务运动的产物,由清廷授命在苏州服丧的状元陆润庠筹建。当时规划的厂区是紧靠大运河,西通无锡,东达浙江。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在1897年落成,主要设有花线、纱栈、轧花、清花、纺纱等工场。1898年的《官书局汇报》记载:“苏纶纱厂……每年可出棉纱线14000捆,约用工人2200名,分两班更换……”
到了1925年时,苏纶纱厂早已衰落,在周边后起的纱厂新秀的挤压下,连年亏损,已经陷入难以为继的境地。但虎死不倒威,作为老牌纱厂,苏纶纱厂其实还是有很大潜力的,这也正是严裕棠相中它的原因。
1925年梅雨时节的一天中午,傍着苏州护城河的泥路上,摇摇晃晃驶过一辆马车。车上坐的正是严裕棠,他撩开挡雨的帘子,看着河边高高低低的厂房。他吩咐马车停下来,跳下车子,撑一顶酱色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路上走着,两只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小角落。
这是严裕棠第一次到实地来踏勘苏纶纱厂。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次实地踏勘坚定了严裕棠租用苏纶纱厂的信心。
第二天,严裕棠在松鹤楼做东邀集苏纶纱厂6家股东,成立洽记公司,出面承租苏纶纱厂。不久,源记的许老板回请严裕棠,席间私下告之:“裕棠兄,说实话,苏纶厂实在是油水不大,以后你不要说我耍滑头,把包袱出脱给你。”
严裕棠笑道:“油水大的话,你许老板也不会金蝉脱壳了。不过我想事在人为,想做总是能做好的。”
许老板拱拱手,“能做好当然求之不得,我祝严兄心想事成!”
好话不灵坏话灵,还真让许老板说着了,严庆祥租办苏纶纱厂后,历时一年有余,一直不顺手,这使他大伤脑筋。光经营这一件事就够头疼的,偏偏苏州当局以苏纶纱厂(简称苏纶)厂房有倒坍的危险为名,勒令停工。严庆样找到业主,业主反咬一口,说是严家承租期间不事保养,反加损坏,拒不承担修理之责。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严裕棠愤然起诉,官司打了几个月,毫无结果。
强龙不压地头蛇。严裕棠知道,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在苏州将此事摆平。再三权衡后,他决定找青帮大头子杜月笙出面了结事端。他恳切地告诉请杜月笙:“我不但要了结这场官司,还要把苏纶盘下来。”
杜月笙此时已是上海滩闻人,既与南北军阀、官僚政客、外国名人广泛结交,又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可谓黑白两道,手眼通天。儿子们都以为老子急昏了头,自家怎能请动杜老大,但严裕棠深知钱能通神,他还真的请动了杜月笙。
1927年年底,盛记公司将苏纶纱厂作价30万两白银卖与严家。众人不得不佩服严裕棠的本事。此举对儿子们震撼很大,他们议论纷纷:“父亲真有本事,有胆识,非一般人所及!”
买下苏纶后,根据整修扩建和经营的需要,苏纶纱厂额定资本增加到80万元,其中90%以上是严家的。之后,严裕棠又争取到中国银行为期3年的长期贷款计150万两白银。
苏纶原有纱锭2万余锭,经过1年多的修整,焕然一新。开工后,营业情况迅速好转,“天官牌”棉纱不仅挤进了沪浙市场,而且成为上海交易所中做期货的筹码。同时,苏纶还注册了“飞鹰牌”、“神鹰牌”两个棉布商标,成为市场的抢手货。一年下来,苏纶的纯利达白银40万两之多。
苏纶纱厂的成功,无疑给大隆机器做了一个极其成功的活广告,让本土不少纺织厂家打消了顾虑,上海的永安纱厂和鸿章纱厂、江阴的利用纺织厂都先后采用了大隆的成套纺织机器。
升华
苏纶纱厂转危为安后,严裕棠的棉铁联营战略顺利实施,各项事业迈进了一个新的更高的境界。这时,他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仿制,他希望能真正生产出完全由大隆自己设计制造的崭新设备,让大隆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机器生产厂家,就像德国的西门子、美国的通用一样。
对于此前一直处于摸索着仿制别人产品的大隆来说,如果能做到严裕棠所希望的那一步,那就不仅仅是简单在生产技术方面上了一个新台阶,而是在综合实力上将出现一次大飞跃;在产品设计、制造工艺及生产管理方面,将出现一次真正的升华。
这样的前景无疑是诱人的,对于大隆这样依靠师傅传帮带来维持生产的作坊式工厂来说,实现这样的前景也是很艰难的,但严裕棠很有底气,因为他最喜欢的第六个儿子严庆龄已从德国留学回来了。这个专修机械制造的小六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动手能力很强,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大帮海归朋友,这些人简直就是一个中型机器制造厂现成的团队。
严庆龄当时已从德国留学归来,他中等身材,头发乌黑,前额高阔,仪表英俊而富魅力,在兄弟中长相最像父亲;他待人热情,气度稳重,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傲和若有所思的神态。看着意气风发的小六子,严裕棠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龄儿,你看咱们的大隆如何?”
“父亲,您是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自家父子,当然要说真话。”
“那我就直说了。我对大隆的现状很不满,工艺落后,效率低下,如能有效改进,那么我们制造的机器至少在价格上可以与外国竞争,市场有希望向南洋一带拓展。”
“你有把握吗?”
“儿子敢与您老立军令状!”
“好!一言为定,自明日起,大隆就交与你管理,有事父亲为你兜着。”
严庆龄听了,极为高兴,他一生的机器制造事业就此开始。在大隆,他先担任工程师,接着又升任总工程师、总经理,获得了不少实际经验。
有老父的大力支持,严庆龄对大隆现有的工艺组织大力革新。原来大隆的工艺组织分为制造和原动两部分,严庆龄取消了原动部,制造部的性质也改为安排生产和组织生产。他对各部场内组织分工做了进一步细化,在有条件实行流水作业的产品中,组织了流水线。
这样的变动,对于原来的作坊式生产组织来说,近乎于脱胎换骨。流水线将生产环节细分化、简单化,每一个工艺环节很容易掌握,不再需要长期学习,这从根本上动摇了原先的师徒制,也抽空了严庆祥原来赖以生存的管理基础。
小六子动了老大的奶酪,严老大当然不愿意,兄弟俩从开始的意见不合,闹到最后几乎要撸袖子打架,最后一直闹到严裕棠面前去。
严庆祥的心情,父亲还是理解的:毕竟这些年,大隆实际上是老大一手在管,厂子里的很多老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厂子里的一草一木,严庆祥都很熟悉。现在,眼看这些自己熟悉的一切,都要在小六子的现代化蓝图中化为乌有,严庆祥有一种类似卸磨杀驴的感觉。当然,他在大隆经营这么多年,这其中的利益可谓错综复杂,这一点严裕棠也不是不清楚。小六子毕竟年轻,有些急于求成,动作太大,甚至影响了厂子订单的正常生产,应该适当踩一下刹车。但这孩子,自小就心高气傲,也不能把冷水泼得太重。怎么办呢?姜毕竟是老的辣。不一会儿,老严便想出了个办法,这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美人计——让小六子将厂子里的事放一放,先把婚结了。
这些年,严庆龄在外留学,他的婚事让严裕棠没少伤脑筋。此时,严裕棠已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华商巨富,但家财万贯,不如妻贤子孝。妻贤夫祸少,老严心中其实早就把小六子当做自己事业的最佳接班人选,正因为如此,这小子的终身大事他自然要亲自过问。
这位未来的六儿媳是严裕棠亲自选定的,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位严家未来的儿媳,就是后来被称为“台湾经营女神”、头戴“纺织女王”和“汽车皇后”两顶桂冠的著名女企业家吴舜文。
原来,吴、严两家都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纺织世家,彼此交往甚密,儿女联姻自然会让家族间关系锦上添花。当时,严家还有老六、老七尚未婚配,严裕棠希望吴家能从两人中选一个做女婿。
那年,吴舜文刚从上海中西女子中学毕业,也到了可以论及婚嫁的年龄。严家主动上门求亲,吴舜文的父亲吴镜渊自然乐意,问题是严家那两个孩子此刻都远在国外留学,让他从何择起呢?这一点难不倒严裕棠,他带上两个儿子寄来的家书,让吴家来个看书择婿。吴镜渊一听,也觉得可行,俗话不是说“言为心声、字如其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