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弼士之沧浪酒魂(第4页)
春去秋来,看着遍地的野生葡萄,张弼士心中非常欢喜,这哪里是葡萄,分明是一棵棵摇钱树啊!但张弼士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多久,因为用这种葡萄试制出的葡萄酒,味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换句话说,这些野生葡萄根本无法酿造出上等的葡萄美酒。
是战争年代法国士兵味蕾失灵?不像。是那个法国领事在忽悠他?也不对,因为之前张弼士已经将烟台本地的土壤送到欧洲去分析过,结论确实是适合种植优质葡萄。
在分析各国优质的葡萄产区后,张弼士作出了一个横跨欧亚两洲、引进欧洲当地优质葡萄苗的大胆决定。如果说,张骞在历史上第一次从西域引进了食用葡萄,那么在两千年之后,张弼士就是第二次大规模引进了能酿造红酒的葡萄,而这一次却是通过波涛汹涌的海上丝绸之路。看来,还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呀!
张弼士派人到欧洲购买了120万株良种葡萄苗。在运输途中,葡萄苗遭暴晒后大量枯萎,损失了十几万元。张弼士虽然很痛心,却鼓励经办人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怪你,你再到欧洲去买120万株回来!”由此可见其实业家的气魄与胸怀。
洋葡萄来了,但栽种不久即出现大面积死亡。不信不行,这就是水土不服呀!这个时候,烟台山上的野生葡萄终于派上了用场。张弼士让人用当地的葡萄枝作为砧木来嫁接,这一嫁接就是十余年,失败无数次,到1906年才获得成功,总共嫁接葡萄24万多株,124个品种。这过程,简直就是现代的杂交育种工程,其难度一点也不比袁隆平先生培育杂交水稻低呀。
“七分葡萄,三分酿造。”酿酒师是酿酒艺术的灵魂,他们掌管着葡萄美酒酿造艺术的密码,依靠舌尖和鼻子的敏感与特有的天赋,在色香味中精雕细琢。张裕公司创办初期,张弼士对酿酒师的引进非常严格,曾经“三聘酒师”。
张弼士聘请的第一位酿酒师是英国的俄林,这位英国酿酒师抵达上海时得了牙痛病,拔牙后因为感染死了。这应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
第二次聘请的是荷兰酒师雷德勿,这次张弼士却碰上了一个江湖骗子。这家伙自称拥有国家考核凭照,其实全是谎言,他纯粹是滥竽充数,酿出的酒全是废品。
直到最后,当时奥匈帝国驻山东烟台的领事巴保毛遂自荐,担当了张裕公司的酿酒师。巴保是奥匈帝国弗朗茨·约瑟夫家族的男爵,他父亲是一位酿酒专家,曾发明葡萄糖度测定表,后人称“巴保糖度表”。巴保在张裕公司工作了18年,主持酿造了高月白兰地、夜光杯、佐谈经、琼瑶浆等15个品种的葡萄酒。
酿酒工艺及配方无疑是葡萄酒厂的核心技术,这等技术完全掌控在外人手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在积极引进外国酿酒师的同时,张弼士未雨绸缪,指派侄孙张子章等人到法国等地学习酿造技术;巴保进厂后,他又安排他们拜巴保为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个道理老外还是挺懂的,因此,为了将巴保的酿酒绝招学到手,张子章可谓绞尽脑汁,最后总算偷艺成功,他也因此成为中国第一位葡萄酒酿酒大师。
这一切,都在张弼士意料之中。因为选择张子章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侄孙非池中物。一次张弼士回老家探亲,打算资助一批本家子弟外出学习。那时,张子章在邻里眼中可不是个好孩子。这小家伙非常淘气,曾将自家与邻居的几十只小毛鸭子活活捏死,被乡下人叫他“红毛鬼”。但张弼士见到这个小家伙后,发现他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坏。他询问小家伙为什么要捏死那么多鸭子,张子章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原来,这小子是为了探究小鸭子为什么会浮在水上,而小鸡不行,所以将鸭子抓住后反复挤捏,看与小鸡有什么不同。这使张弼士发现,这个侄孙好奇心强,爱动脑筋,经过培养,会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因此,他决定将张子章带出家乡,重点培养。
1896年,张裕公司酿造出第一批白兰地和葡萄酒,但并没有上市销售。张弼士的打算是把逐年生产出的酒装进地下酒窖的橡木桶贮存,至少存储10年,直到酒的各项指标都合格,“色纯味醇”后再出售。
这么长的储存期,没有一处恒温恒湿的地下酒窖是不可想象的。而张裕酒厂初建时,投资最多、遭遇挫折最大的正是酒窖建设。这项核心工程的负责人,就是张弼士最为信赖的侄子,毕业于槟榔屿圣西韦斯学院土木工程专业的张成卿。
张裕初创时,烟台郊外一片荒凉。此时,张弼士还有许多政商活动,不可能长期待在烟台,因此,张成卿作为首任总经理,成为张裕酒厂建设的实际操盘人。在所有事务中,最让这位年轻的CEO揪心的,就是地下大酒窖。
按要求,酒窖必须低于海平面1米,距离海边不超过100米,总面积2600多平方米。靠近海边,容易造成海水的渗漏;而要保证低于海平面1米,就必须挖到地下7米的深度。修建这样一个酒窖,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困难重重。
在酒窖施工中,面对渗漏塌陷问题,高薪聘请的德国工程师两次失败。人心浮动之际,张成卿亲自挑起营建重任。一次次失败让张成卿身心交瘁,吐血不止,但他仍不肯罢手。由于过度操劳,1912年秋,这位CEO竟然一夜白头,也就在此时,他终于想出了解决方案:采用中国传统的大青石合洋灰(水泥)拱联改造地窖,蜿蜒而下的螺旋梯也用永不锈蚀的石条铺就。
这个亚洲一流的大酒窖耗尽了张成卿的最后一滴心血,就在酒窖攻关得胜之日,他却溘然去世,年仅40岁。惊闻噩耗,张弼士悲痛至极,除将留作自用的名贵棺木赠给爱侄殓葬外,他还特地从南洋奔赴烟台,亲自主持了隆重的葬礼。
直至今天,据说夜深人静时,置身地窖深处某一条甬道的尽头,往往会听到时隐时现的回声,有人听到当年施工时的嘈杂声响,有人分辨出是当年张成卿时断时续的广东口音……
大酒窖建成后,3只容量为15000公升的橡木桶被推进来。这3只“亚洲桶王”,是用法国林茂山所产橡木制成,橡树树龄都在百年以上。每一个酒桶能容纳15吨的葡萄酒,据说,如果一个人每天喝一斤酒的话,那么他需要80年才能喝完这一桶酒。
初创时的张裕酒厂,无疑拥有一支当时国内最国际化的企业团队,其中有老外,有海归,更有大批经洋人培训过的本土技师与工人。在这个优秀团队的努力下,一桶又一桶的美酒,开始充填张裕庞大的地下酒窖,高挑的石拱地下,齐整的木桶如同列队的士兵顺着甬道延展排开。
好酒也怕巷子深。
尽管张裕酒厂生产的葡萄酒口味绝佳,可喝惯老白干的中国百姓对这洋玩意儿并不怎么买账。卖酒多年的张弼士深知,要将美酒化成人们口中的美味,还有不少事要做。
为了有效开拓市场,张弼士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
那时,张裕公司北边的海上停了不少外国军舰。张裕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些“识货”的顾客,于是就摇着舢板,先送一些酒免费尝试,士兵们很欢迎。等他们习惯张裕葡萄酒的口味后,停止免费尝试。此时,士兵们的酒瘾发作,自然舍得掏腰包,这样酒的销量一下子就上去了。当年有个士兵贪喝白兰地,迷迷糊糊地掉进海里,同伴们连忙救人,一时间乱作一团。谁想这个士兵一会儿就扶着舢板爬了上来,还直冲大家做鬼脸。士兵们虚惊一场,就送给张裕白兰地一个绰号——难醉易醒酒。
这种体验式营销,张弼士本人也亲力亲为,甚至不失时机地客串一下推销员的角色。
张弼士在北京任职期间,经常带着侍从到东郊民巷酒楼餐馆,每每指名要喝张裕酒。当侍者把酒送到餐桌上,他便缠着侍者问:“你喝过这种酒吗?我走遍天下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真是举世无双的好酒!来一杯,尝尝看!”说着他斟满一杯递与侍者,要侍者连称好酒才放人家走……
当然,在今天司空见惯的媒体广告宣传在当时也被张弼士应用得淋漓尽致。报纸上登广告,车站、码头书画巨幅广告,特制酒杯分赠茶楼酒馆。上海一家报纸曾悬赏500大洋公开征集对联,上联是“五月黄梅天”,而重金悬赏的下联就是“三星白兰地”。谜底揭开时,人们才恍然大悟,这下联竟是一种酒名。这背后其实正是张裕的炒作。
注重名人效应,这是张裕营销中另一步妙棋。
张裕葡萄酒问世后,受到国内外许多名人的关注。为了迎合当时以饮洋酒来显示阔绰的国内上层社会,张弼士煞费苦心地开发出以张裕葡萄酒为配剂的三种鸡尾酒布郎司、淡马丁尼和红太阳升。很快,这三种鸡尾酒在当时颇受上流社会的青睐。许多人慕名而来,或参观访问,或洽谈业务……
为此,张弼士特在东葡萄园高岭处建了一片豪华别墅和花园,专门接待贵宾。
当时许多政要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或文墨。一生诗酒相伴的康有为曾先后两次光临张裕做客,并留下诗篇:
深倾张裕葡萄酒,移植丰台芍药花。且避蟹鳖写新句,已忘蒙难征莲华。(1917)
浅倾张裕葡萄酒,移植丰台芍药花。更读法华写新句,欣于所遇即为家。(1927)
翻开张裕的题词簿,往昔那些政要的题词比比皆是,黎元洪的“酝酿太和”,袁世凯的“瀛洲玉醴”,都不失文雅,但最珍贵的首推孙中山的题词。孙中山一生忙于政务,所题匾额并不多,流传到今天的,要数“天下为公”与“品重醴泉”最有名气了。
但张裕葡萄酒名留史册的最大原因,还在于它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世博会)上荣获金奖。